春天是放風筝的好時節,草長莺飛二月天、拂堤楊柳醉春煙,坐在西城東胡同的文瀚樓雅間,推窗遠瞰,也可瞧見幾家深宅大院有米粒大小的紙鸢飄起,太遠,瞧得不真切。賈琮上幾回沒有貿然請求羅高才、陳百富、田有福什麽,這會子熟絡一些,他布局的棋盤開始變活了。
羅高才是遞鋪行的,遞鋪行的性質類似于明朝的車馬行、民信局。陳百富是米行的轉賣,田有福商人起家,自己買地做地主。士農工商,商排末尾,重農抑商向來是封建王朝的慣用策略,但商業、工業發展的趨勢不可遏制,這是曆史的潮流,其實在晚明,商人的地位是有所提高的,士人經商也不受歧視。
“三位掌櫃,在下的妙計何如?”賈琮悠然敬酒:“三位請把心安安穩穩地放在肚子裏,第一,保管你們得到應有的賠償,第二,保管你們的身家性命安然無恙。雖說,印子錢,是你情我願,但《大順律法》有明文記載,利銀不得超過五分,違者笞刑,在下絕不打诳語,你們是受害者呢。不信可翻律法,請地方生員、舉人解讀,太祖開國之初,《大順律法》可是人手一本。”
羅高才嘴咂旱煙,瞟另外兩人一眼:“賈小哥,賈府功勳之後,我們不過升鬥小民起家,無權無勢,貿然發難,就像說書人說的‘賠了夫人又折兵’,此事非同小可,還容我們商量一二。”
“請。”賈琮伸出一隻手示意,很有耐心地欣賞窗外的春日風景,不竊聽三人說話。
那三人轉過身,田有福臉色陰沉:“不報此仇,我終究不甘心,咱們有立契在身,當初亦是忌憚他賈家權勢,打落門牙肚裏吞,如今大好機會就在眼前,你二位怎麽說?”
“可以博一回。”羅高才吐出濃煙:“老陳,當年咱們可都是好吃好喝的,這會子妻離子散,印子錢害我不淺,求告無門,此時正好借他們内鬥的機會……”
“嗯。”陳百富死灰般的眼神突然靈活起來:“不過……必須防範眼前這位賈小公子,咱們可都是摸爬滾打出來的,這位賈小哥心機深沉,可别陰溝裏翻船,被他給賣了……”
“是極,是極。”
這三位精明人小聲交談完畢,再與賈琮分析,賈琮一一告誡自己的計劃,以及出現變數怎麽應對,以利益相誘,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三人皆歎服。
第一手棋布局完畢,賈琮再去鄭記書鋪,說《笑林廣記》第二部快寫完了,鄭夜寥甚是開心,說第一部早賣于說書人到茶樓酒肆去說了,下面的好談,賈琮才與孫福回府。
不僅很多丫頭、公子小姐的月例經過王熙鳳之手,大小廚房也在她的權力範圍,賈琮的飯食不至于喂狗的剩飯剩菜,但明顯動過手腳,檔次很低,月例銀子就更别想得到了。再者,他如果再忍讓下去,晴雯也會重蹈石榴的覆轍,前車之鑒,後事之師,賈琮又怎會在同一條河裏翻船!
紅樓夢中後期,王熙鳳逼死尤二姐,包括尤二姐腹中之子,縱觀她的心機、手段,也是步步爲營,占住了“禮”和“理”,但是,賈琮仍舊找出了王熙鳳的不少弱點!就說利用完了尤二姐的未婚夫張華,王熙鳳過河拆橋、趕盡殺絕,想要毀滅證據,驅使來旺幹掉張華,可是結果呢?來旺害怕!封建朝代的人命案子,也不是小事的,結果張華逃出生天,不難預測,王熙鳳這一招,是給自己埋了炸彈!
而現在呢,來旺夫婦也在賈琮的棋局之中!
……
榮國府東大院是下人的居住地,賈琮從東大院出來,來旺夫婦陷入了糾結之中。
回書房匪鑒堂,賈琮再與賈環商議。
拉攏賈環嗎?不是,是賈環的生母趙姨娘,如果說,賈府的大多數争鬥,是一場不響的鞭炮,不瘟不火,雷聲大雨點小,那麽,趙姨娘、王熙鳳之間就升級到你死我活的争鬥了,趙姨娘後來可是不惜重金請來馬道婆,差點施法咒死王熙鳳、賈寶玉。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種煽風點火、推波助瀾的隊友,怎麽能不加利用呢?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地商議一陣,賈環賊眉鼠眼地回東小院,向趙姨娘報信去了。
下一步,嫡母邢夫人。
王熙鳳是邢夫人禮法上的兒媳婦,卻過去幫王夫人當家,邢夫人會不會有芥蒂?當然會有,隻是現在不明顯,邢夫人身邊又有王善保家的添油加醋,後面的婆媳矛盾會越來越尖銳。
紅樓之中,王熙鳳處罰了王善保家的親家婆子,王善保家的氣不過,立馬報信,邢夫人怎麽做呢?她當衆向王熙鳳求情!并且口喊“琏奶奶”!婆婆向兒媳婦求情,什麽道理?說白了,這是當衆羞辱王熙鳳!等于是打她的臉啊!王熙鳳都氣病了!
邢夫人還在迎春面前嘲諷過“琏二爺,琏奶奶,一手遮天”,那個時候,邢夫人對王熙鳳的不滿快要到達頂點,爲何如此呢?第一,王熙鳳在維護邢夫人的面子上有所疏漏,她更多的是考慮姑媽兼嬸子王夫人。第二,王熙鳳利用權力斂财,但錢财隻是自己中飽私囊,沒有孝敬邢夫人,邢夫人可是貪财的,怎麽看得慣她?
八面玲珑、長袖善舞的王熙鳳,機關算盡,也有算不到、算不全的地方,而這些地方,正是賈琮的策略所在!
……
“琮兒,你有确鑿的證據嗎?鳳丫頭是你嫂子,有些話,可不能亂說!”邢夫人擺出嫡母的威風,教訓道。
“大太太,孩兒的爲人處事,您老豈會不清楚?再說,若是陷害太太,孩兒不是自讨苦吃嗎?也沒那個膽子。太太若依孩兒之言,不止少了紛争口舌,說不定……日後也有我們當家之日,有您老的當家之日。”賈琮不遺餘力地訴說利害關系。
邢夫人神情一震,卻冷哼道:“胡說!我娘家可沒什麽當官的京營節度使、九省統制,你舅舅(邢忠,邢岫煙之父)在蘇州也半死不活的,我又沒什麽巧嘴,這家怎麽輪得到我?”
“太太,世上無難事,堂舅(王子騰)再厲害,也管不了賈家的家事。家事,隻有家法能處理,重要的是此次機會,往後,可就抓不住這個把柄了。”賈琮道。
邢夫人觑他少許,思索了一遍又一遍,賈琮的聰明、沉穩,她早已見識過,他說的也合情合理,确實值得一搏,考慮了方方面面,邢夫人表情松動了下來,賈琮便一一猜測王熙鳳會有的反應,告訴邢夫人該如何應對等等,邢夫人發現這個孩子,就像王熙鳳肚子裏的蛔蟲,實在可怕!她道:“晚間請安,我先換了服飾再過去,你退下吧。”
賈琮退出來,事已至此,賈赦、邢夫人這對,該怎樣應付,也是他不得不考慮的,紅樓之中賈赦打過賈琏,打得起不來床,和賈政打賈寶玉一般,這時代講究三綱五常,老子打死兒子不稀罕。這些情況,他要避免,還有賈赦強娶鴛鴦、荒淫無度、訛詐石呆子……此等事情也可以嘗試改變,當然要想方設法慢慢來,不能一蹴而就……至于邢夫人,弱點明顯,不像王夫人那麽厲害,賈琮要是都應付不過來,那穿越回現代好了。
……
白天,雖然是日複一日地重複處理家事,王熙鳳卻不覺得枯燥,那種威風滿足了她争強、要強的虛榮心,預備換服請安,平兒道:“今兒聽後園管門的兩個老婆子,亂嚼舌根,說是奶奶挪用官中的月例銀子,放印子錢,每月的月例銀子都延遲下發,有幾個奴才抱怨不滿……”
王熙鳳冷笑:“誰先傳出來的?”
“趙姨奶奶,說她的月例銀子短了。”平兒對主母很忠心,不忠心就保不住小命了……當初王熙鳳嫁過來,賈琏也有通房丫頭的,然後全部消失了……(可以從紅樓夢興兒與尤二姐的談話找到根據)。
“她們不當家的,哪裏知道當家的艱難,随她們說。”王熙鳳不是很在意,心裏對趙姨娘愈發暗恨,印子錢遲早會令人知道,畢竟人多嘴雜,誰也不是傻子,但是王熙鳳對這些不怕。
如果說賈母是皇帝,王熙鳳就是讨皇帝開心的親信太監,朝廷大臣再怎麽反駁,怎麽比得上親信太監的耳旁風?那些下人,再抱怨,對王熙鳳也沒有威脅,敢怒不敢言而已,敢言的,也撼不動她,遲早死在她手裏。
……
上房四角點了蠟燭,燃燒的蠟燭宛若美人的淚滴,一滴滴落在燈台上,覆蓋、疊加,北牆立軸挂的是與唐伯虎齊名的仇十洲的仕女圖,房裏丫頭穿梭,放珍馐美味的盤、碟、盒、鍋,被丫頭們井然有序地擡下,步履無聲,規矩森嚴。
其樂融融的一幕浮現出來,賈母笑呵呵地與孫輩講笑話,王熙鳳極盡讨好,幾乎沒邢夫人、王夫人說話的份了,邢夫人不着痕迹地翻了個白眼。
說笑一會,賈琮進來請安畢,道:“老太太,西府的不少下人、環哥、趙姨奶奶,連同孫兒,有一件冤情,敢禀老太太知曉,望老太太做主!”
氣氛突然凝固下來,賈母疑惑一瞬,平靜道:“是琮兒啊,你有什麽冤情?說得鄭重其事的,是你老子不給你錢去拜師了嗎?快快說來。”
賈寶玉、林黛玉、薛寶钗、三春、李纨……好多目光望向了賈琮。
“老祖宗!”賈琮面有悲戚,不,是一種悲憤,裝模作樣地擡起手袖,揩拭眼角:“此人正是孫兒的好嫂子,她蒙蔽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私自放印子錢,挪用官中之錢,克扣孫兒、環哥、趙姨奶奶、周姨奶奶……的月例銀子,還請老太太做主!”
“琮兒你亂說什麽?”王夫人“不善言辭”,那表情雖是責備,卻帶了一絲“關愛”的語氣來責備,同時瞥了邢夫人一眼。
賈母眼睛一眯,淡然道:“當家着實艱難,我早年也是當過家的,興許是鳳丫頭有照顧不到的地方。”
王熙鳳定定地直視賈琮幾眼,這小子想玩什麽花樣,告狀?老祖宗會聽你的?休想如願!她原本以爲賈琮早就妥協了,小婢養的,你還想跳,能跳得多高?大度地笑道:“老祖宗,琮兒怕是病好不全,腦子犯渾了,既這麽着,老祖宗就懲罰我吧,我求着老祖宗罰我,堵堵他們的口。”
真會演戲!
可惜,我賈琮不僅是主角,還是導演,賈琮道:“老太太,孫兒這裏有證據!”
證據?什麽證據?王熙鳳俏臉一沉,又飛速變回笑臉。李纨悄悄起立,給三春、寶、黛、钗使眼色,一場人趕忙出去躲禍。這個珠大嫂子,就會裝菩薩!王熙鳳不急不躁,她倒要瞧瞧有什麽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