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要選擇科舉,不再像原賈琮那般渾渾噩噩地度日、坐以待斃。在封建社會獲得一塊入仕的敲門磚,原主人的身份是必須加以利用的,科考亦不是人人都能參加,首先不能是賤民,其次要家世清白,最後,還要看臉!
看臉的潮流,并非現代專利,古已有之。
容貌不過關的人,在古代科考是非常危險的,極有可能被刷掉,因爲古代做官還講究“威嚴”,要有“官威”,國字臉就是最合适的。
所以,原主人的身份、條件,怎能丢棄?
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條件,如此,在賈氏宗族中也不宜四面樹敵,這是賈琮暫時的想法,雖說計劃沒有變化快,但那一世的成長使得他習慣了計劃、目标,人若是沒有夢想,和鹹魚有什麽區别呢?
……
榮國府的建築布局,分爲左、中、右三路,中路是大門、外儀門、向南大廳、内儀門、榮禧堂,左路是垂花門、穿堂、花廳、賈母上房、倒廳、鳳姐院,右路的黑油大門是賈赦院,正房在三層儀門之内,小巧别緻。在榮禧堂東耳房以東,是東跨院,乃賈政、王夫人的院落。
從格局、規模上看,榮國府十分接近清代的王公府邸,這時代的很多東西類似清朝,卻不是清朝,沒有“剃發易俗”。
賈母花廳建在一片小花園之旁,周圍點綴湖石,是供人飲宴、看劇的休閑場所,落轎、入席,賈琮找了個偏僻的角落,與賈環、賈蘭等共坐一桌。
元宵佳節,對面的戲台在唱戲,是一出《滿床笏》,但換成了豫劇,不是秦腔,賈母在首席看得正樂呵,她極喜歡熱鬧、喜慶的場合,以及熱鬧、喜慶的戲劇,這出戲正合胃口,沒注意到賈琮。
“琮弟,你怎麽來了?”旁坐的賈環賊眉鼠眼,看人的角度也是斜着的。
歪戴帽子斜穿衣,一定不是好東西。
賈琮道:“是大老爺叫我過來的,環哥不是也過來了嗎?”
賈琮的年齡比賈蘭大、比賈環小,根據那點記憶,他實際上和賈環同齡,小了幾個月。
賈環沒接口,囫囵吞棗地吃東西,看不出多少“大家公子”的涵養,賈環跟寶钗丫頭莺兒玩骨牌,都要耍賴哭鬧。賈蘭從小死了父親賈珠,性格比較内向,隻叫了一句“琮叔”,便安安靜靜地看戲。
這就是賈琮最好的兩個玩伴,賈迎春除外。
“侄兒媳婦敬琮叔一杯。”同席的正對面,安然坐着一男一女,男的英俊,女的美極,那美婦優雅地拾起紫砂壺,倒了一杯酒在檀木杯中,再起身雙手遞過來。
雲髻峨峨,修眉連娟,丹唇外朗,皓齒内鮮,明眸善睐,靥輔承權,瑰姿豔逸,儀靜體娴。
聽她自稱“侄兒媳婦”,觀她容貌氣質,賈琮便知她是秦可卿了,也站起來接過,微笑着一飲而盡,酒的度數不高,另一個英俊少年賈蓉也給他斟了一杯。
賈氏宗族的輩分,從高到低是水字輩、代字輩、文字輩、玉字輩、草字輩,賈蓉是草字輩的,賈琮是玉字輩的,賈蓉秦可卿都要喊他叔叔,在大家族中,年齡小、輩分高的情況很常見。
賈琮大略浏覽幾眼,往上的幾桌宴席,賈赦、邢夫人、賈政、王夫人、賈珍、尤氏、賈琏、王熙鳳、李纨、林黛玉、薛寶钗、三春、賈寶玉都在,好熱鬧,沒人大聲說話,說話也是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王熙鳳過來拉秦可卿過去,說老祖宗要她伺候,秦可卿讨得賈府上下歡心,她便過去了,末尾這一桌隻剩下幾個不起眼的男人,宴席也就變成了男的各自同席、女的各自同席。
賈琮留心觀察,見好幾個人動筷了,自己才動筷子,小小年紀,這裏飯菜又是最上等,趕緊補充營養。
戲台上的《滿床笏》,講的是唐朝郭子儀軍功起家、兒孫滿堂,後代高官林立的故事,其中有一後輩還娶了公主爲妻,顯赫無比,滇劇、豫劇、晉劇、川劇、河北梆子的《打金枝》,就是從《滿床笏》脫化而來。
賈琮想:“這出戲和賈家的現狀何其相似啊?但這些人恐怕沒有幾個,能預想到賈家的敗落不遠了。”
……
幾出戲唱完,賈母喜笑顔開,樂呵呵地合不攏嘴,她頭戴鑲嵌玉石的齊眉抹額,身體發福,靠在一把腦搭交椅上,她的大丫頭鴛鴦細心地給椅子鋪墊了引枕,賈母一手摟林黛玉、一手摟賈寶玉。
王熙鳳不時在旁邊插科打诨,賈探春、秦可卿等也極會迎合,賈母每每發笑,看着兒孫滿堂,骨肉團聚,她開心極了。
賈母環視一圈,見到末席的幾人,點頭道:“環兒、琮兒、蘭兒、蓉兒,都來了?好!好!這才熱鬧!”
賈蓉偷瞄父親賈珍、嫡母尤氏一眼,趕忙站起來,給同桌幾人使眼色,卻發現賈琮早已第一個走過去了,賈蓉愣了一下,跟着過去,賈環撇了撇嘴,賈蘭則是安安靜靜的。
鴛鴦、琥珀捧墊子過來鋪下,四人齊齊下跪:“給老祖宗請安。”
賈母的笑容從嘴角蔓延到眯成一條縫的眼睛,雖是老人家,但早年從史家侯門嫁過來,從重孫媳婦做起,過到了自己也有重孫媳婦,有幾十年的豪門閱曆,晚年享福,那笑臉上的皺紋也不是很多,牙齒還潔白,叫他們起來。
賈赦道:“母親,趁着熱鬧,不妨考考孫輩們的蒙學,不然上學也是白上,兒子也幫着他們,向母親讨個彩頭。我那不成器的兒子賈琮,近來倒是上進。”
他言語落下,賈母一瞅賈琮、賈環幾個,再看看懷中的賈寶玉,皺了皺眉。
賈琮、賈環等年輕的幾個,未曾娶妻的,都在族學念書,由賈代儒教書,隻是現在是正月裏,放年學,所以閑居家中,賈寶玉不同,賈母寵愛,他去不去都行,由此還有一條規矩,閨閣女子在正月不能做針線。封建社會的規矩,也是夠了。
一言落下,四周之人有看過來的,也有毫不關心,找人說話的,賈母搖頭,問:“你那兒子怎麽就上進了?又來哄我!成日家我看着,可不是這樣。”
“該是天降機緣,寶玉生來有一塊‘通靈寶玉’,琮兒也有他的福氣,病了一場,夢醒之後,才思大進,兒子準備給他請一名老師。”賈赦解釋。
他這樣鄭重其事,旁邊讨好賈母的王熙鳳,丹鳳眼陡然含着意味深長的味道,第一次正視她的小叔子。
賈政、王夫人也向賈琮投來審視的目光,人群此時安靜了下來,賈琮成了焦點。
賈母的表情變得好奇,問賈琮:“什麽夢?你來說。”
賈赦看了過來,賈琮站立,答道:“南柯夢。”
賈母懷中的林黛玉,舉起粉帕抿嘴一笑,賈寶玉悄悄問她笑什麽,林黛玉哼道:“不笑什麽,隻是看到琮弟的模樣兒,少年老成,有人年紀比他大,卻白長了。”
别人聽不到,賈母卻聽到了,心裏愈發不悅,道:“是湯顯祖的《南柯夢》麽?這夢不吉利!”
賈母精通戲曲,談及《玉簪記》的《聽琴》、《續琵琶》,薛姨媽都說沒聽過的,這是人家的閱曆。
“老祖宗說的是,但琮兒另有一番想法。孫兒病了之後,進入夢中,夢見自己變成了淳于棼,任南柯太守,因軍功官拜左相,娶公主爲妻,顯赫當朝,卻又因爲驕奢淫逸、揮霍無度,不懂得當家,家中有人仗勢欺人、恃強淩弱,犯下了許多案子,最終引發内憂外患,家破人亡,卻是大夢一場。”
賈琮想到曾一世經曆,内心亦不禁感慨,斟酌道:“孫兒認爲,這夢雖荒誕不經,又不吉利,卻有警醒世人之用。因是孫兒親身夢見,那等經曆非言辭能表,直入人心,所以,醒來後,我便認爲發奮讀書才是正理,不能步淳于棼的後塵,這才會有父親的那段話。”
賈母闆起臉,一句話也不說了。
賈珍很不喜歡賈琮的這些話,尤氏對他笑道:“好聰明的孩子。”
秦可卿也沉吟不語,賈探春也是這般,薛寶钗心想:“這賈琮有意還是無意?他這年齡,應該是無意的。”轉念一想,恃強淩弱?仗勢欺人?薛蟠在金陵爲了丫頭香菱,打死馮淵,一件人命案子,屁事沒有,這是說她哥哥薛蟠嗎?
賈赦大悅,兒子說得好啊,渾然不覺得他自己和淳于棼的後代有相同之處,人都是這樣,對于無關自身的事情,還能公正判斷,一旦涉及自身,就未必了。
賈政接口道:“母親,兒子也認同琮兒,他的話是有幾分道理的。”
賈政,字存周,這位賈存周雖然辦事能力不強,但能從黛玉的燈謎,感觸到危機。
賈琮想道:“賈寶玉生來就有通靈寶玉,這時代是迷信的,王熙鳳看似不信神鬼,女兒病了,她還叫彩明看《玉匣記》、送花神,我這番話比起來,實在小巫見大巫,完全說得過去,看樣子,他們也沒有多少懷疑。在外要讀書應考,那麽在家族中,必須要站住腳,取得賈赦信任還在其次,關鍵是這位門兒清的老人家哪!”
賈母看似有所感慨,并不責罵,賈政便提議由他提問,賈母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賈政清正儒雅地一捋胡子,好像一個道學先生,道:“琮兒,大哥說你才思大進,想必蒙學已讀通,《論語》讀通了麽?”
賈惜春年紀最小,她看到二姐姐賈迎春有點緊張,咯咯嬌笑起來。
王熙鳳雖然認得幾個字,但才情、文化素養遠遠不及黛、钗、三春,對于喜歡出風頭、擺威風的她來說,這個小叔子的突然變化,是她不希望看到的,但她臉色也一般的春光明媚,心中所想,并不寫在臉上。這時王熙鳳想道:“環兒、琮兒都是奴幾輩生的,庶出兒子,上不了高台盤!”
讀通和讀懂、背下來不是一回事,不僅要記牢,還要靈活運用,八股文的題目,極度苛刻刁鑽,尤其是截搭題,姑且不說五經,四書是必須滾瓜爛熟的,不然你“破題”都破不了。
賈琮前世不過興趣使然,記得一些,讀通、精通,還要花費時間,他應答道:“讀通不敢,略微記得一些,二叔請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