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裏,隐約浮現出一個畫面:
金陵城臨街的香鋪裏,容貌昳麗的年輕女子,端坐在梨花木圓桌後。
那雙青蔥般的纖纖玉手,慢慢将小石臼裏磨好的香粉倒出,細細在黃銅小秤上稱過,才倒進一隻白瓷小碗裏。
女子的一截絲質繡梅花寬袖垂落在桌案上,一隻格外精巧的紅泥小爐,正在手側靜靜燃燒。
小爐上架着隻巴掌大的陶碟,陶碟裏的棗花蜜,已然煮成金紅色,蜜裏還湧着細小的氣泡兒。
這是煉蜜成丸。
将棗花蜜燒制到這個程度,就可以與各類香粉混合,制成香丸。
女子的唇角始終噙着淺淺的溫柔弧度,正準備把煉好的蜜與香粉摻在一起,一隻白胖胖的小手,忽然扯住她垂落的寬袖。
她低頭,看見腿邊兒咿咿呀呀的小粉團子時,眼睛裏的笑容,溫柔得幾乎要滿溢而出。
她把小粉團子抱到腿上,仔細教她辨認桌上的物件兒。
畫面漸漸灰暗。
娘親教了什麽,
蘇酒記不得了。
隻記得娘親的身上,永遠都有梅花和雪水的清香。
而娘親的指尖,還沾着花蜜的甘甜。
如同她幼時的年月。
她在那套制香用具前跪坐下來,這套用具很齊全,煉蜜用的紅泥小爐,儲存香丸的小陶罐,一整套十八件黃銅香篆、灰押、銀葉夾等香道用品,還有幾包香材。
她拿起一隻銀葉夾,握柄上細細镂刻着“一夢浮生”四個隸體小字。
正看得出神,
一道慵懶嗓音自背後響起:
“我的小狐狸,不好好沏茶,在這兒面壁思過呢?”
蘇酒回過神,扭頭一看,小哥哥正懶懶倚在書架旁,盤着那對花中花。
她不舍地望了眼角落裏的制香工具,搓了搓衣角,“小哥哥。”
“嗯?”
“這副制香的器具,落灰了呢。”
“是啊,”蕭廷琛在太師椅上坐了,雙腿伸直架在書桌上,一派閑散姿态,“是落灰了。”
蘇酒結結巴巴,“既是落了灰,不如,不如……”
“不如丢掉。”
少年笑眯眯打斷她的話。
小姑娘面色一白。
她是想問問,既然落了灰,想來他平日裏是不用的。
既然不用,不如借給她啊……
她又望向亂七八糟堆在角落的制香工具。
她娘親是愛香之人,而她繼承了娘親這個愛好。
從前舅舅家貧寒,她不過是在挖草藥之餘,摘一些柏子、桃花等鄉野間尋常可見的東西制香,自然比不得這裏正兒八經的工具和香料。
可這般好的東西,居然被丢在這裏積灰。
她仿佛能聽見這些小東西哭泣的聲音。
小鹿眼濕潤純淨,她上前,輕輕扯了扯蕭廷琛的衣袖,“小哥哥……”
蕭廷琛仍舊不緊不慢地盤核,嗓音戲谑:“妹妹左一聲哥哥又一聲哥哥的,這般親熱,是要作甚?”
蘇酒盯着他勾起的唇角,暗道這厮才是狐狸心性。
他分明知道自己的意思,卻偏偏裝作聽不懂……
可在劉媽媽她們口中,他居然還是什麽待人寬厚、爲人溫和謙順的君子!
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說的就是他了!
小鹿眼轉了轉。
她松開手,酒窩深深,“小哥哥書桌有些亂,我剛剛給你整理了下。那《論語》裏夾着的玩意兒,當真精彩。”
蕭廷琛笑容一僵。
他垂眸,瞟了眼桌角的《論語》。
這裏面夾着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