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中城守軍不堪一擊,益州軍發起進攻不到一個時辰,城上高呼投降,沒提任何條件就将城門打開,少量賀榮人騎馬奪門而出,全被益州将士追上殺死。
漢中幾近一座空城,百姓失落十之八九,兵卒不過兩千,多是從秦州征調而來,無心戀戰,城中積聚的糧草早被運走,剩下的也被賀榮人點了一把火。
不管怎樣,城牆依然牢固,街道也還通暢,房屋大都完好,這場勝利值得慶祝,鐵鸷開慶功宴,傳令休息三日,準備攻入秦州。
慶功宴大家都喜歡,攻秦的決定卻讓許多人意外。
将領們敬酒時借機提醒鐵二将軍,大将軍隻想奪取漢州,并無攻秦之計,且糧草尚未齊備,冬寒也未散盡,不宜再度遠征。
鐵鸷拒絕改變主意,但也做出一點妥協:“守益先守漢,守漢先守秦,我不爲攻取秦州全境,隻是要占據整條棧道,令敵軍寸步難進。”
又有人道:“馮長史那邊戰事未結,且漢州許多郡縣尚未平定……”
鐵鸷固執己見,“你們也看到了,賀榮人無意固守漢州,留下的騎兵不多,馮長史那頭很快就能大獲全勝,至于諸郡縣,派一偏将統兵五千足以平定。所謂兵貴神速,漢州一失,秦州必然戒備,晚去一天,則戰事更加艱難。”
不是所有将領都反對鐵二将軍的計劃,前鋒将軍唐爲天極爲支持,“進入漢州以來,仗打得太容易,不過瘾,得去秦州跟賀榮人較量,報上次的圍城之仇,順便還能回老家看看。”
沒人提醒唐爲天,棧道另一頭離他的老家還很遠。
鐵鸷爲人固執,又是大将軍的親弟弟,誰也說不動他,将領們隻得分頭準備,先派斥候到前方探路,催促後方盡快将糧草運來,同時派人向金都城送信。
全軍休息三日,唐爲天隻休息兩天就帶兵出發,臨行時來向徐礎告辭,“我去開路,讓公子能夠直接見到金聖女。”
唐爲天一直沒弄清益州軍的計劃,仍以爲要奪取整個秦州。
徐礎也不解釋,笑道:“不可冒進,至少讓我能追上你。”
“放心,鐵二将軍下了嚴令,命我一出棧道就停下,最重要的任務是保證棧道暢通,一切等他趕到再說。”
“嗯,你該牢記此令。”
唐爲天告辭要走,忽又停下,“大家都說鐵二将軍冒進,公子以爲呢?”
“征戰非我所長,我不敢亂說。”
“呵呵,公子守衛東都時何等豪氣,現在怎麽說‘非你所長’?”
“想來是因爲膽子越來越小吧。”
唐爲天搖搖頭,表示不信,告辭離去。
徐礎其實不太支持北伐秦州,但他自知不得鐵鸷的信任,因此不去讨沒趣,而且經曆金都城用計失敗之後,他确實變得更加謹慎,說是“膽小”也不爲過,總覺得萬事并不能全如自己所料,縱有千算萬算,還是難免失誤。
他更願意盯住“大勢”,可惜自從與王颠告别之後,再找不到人談論。
鐵鸷不等金都城的消息,三日過後準時發兵,留五千人守城,分五千人平定郡縣,剩餘三萬人全都北上秦州。
棧道狹窄,且遭到諸多破壞,反複修繕之後也不牢靠,大軍以長蛇之形前進,邊走邊加固。
鐵鸷原本居中,但是嫌前方行軍太慢,一路追趕,親自督促兵卒修路,修好一段之後可以就地休息,由後面的後卒頂上。
又過三日,前方傳來消息,前鋒遇到敵兵,很快又傳來消息,敵兵已退,前鋒繼續挺進,很快就能進入秦州地界。
剩下的道路比較好走,鐵鸷不必親自監督,當晚紮營休息時,他派人叫來徐礎,請他喝酒。
“越往北越冷,徐先生喝杯酒暖暖身子吧。”
“隻能喝一杯。”徐礎小口慢飲燙熱的酒,确實覺得溫暖許多。
鐵鸷說了些閑話,然後道:“人人皆以爲不宜北上秦州,徐先生呢?”
徐礎笑道:“大将出征,當專斷自決,尤其是已經發兵,多說無益,反增疑慮。”
“可我發兵之前,徐先生也沒說什麽。”
“我非益州之臣,鐵二将軍未必信我。”
“哈哈,實話實說,我确實不信,徐先生計謀雖多,最後卻都是爲他人着想,與我益州無關。”
徐礎笑笑,懶得争辯,隻顧小口喝酒。
“但我還是想聽聽徐先生怎麽說,無它,隻爲比較一下。”
“既然鐵二将軍堅持——我亦覺得北攻秦州太早,如果隻爲奪取棧道,派前鋒軍也就夠了,無需大軍跟進。鐵二将軍親自督戰,想必還有更長遠的計劃。”
“嘿,徐先生猜得倒準。沒錯,奪取棧道隻是第一步,益州軍不敢進入秦州,無非是怕賀榮騎兵,待我連勝幾場,大家自然懼意盡去。我不敢說奪取秦州全境,至少要占據西京!”
“西京遭遇戰亂最甚,形同雞肋,鐵二将軍爲何……”
鐵鸷雙眉一揚,“隻爲證明我鐵家并不輸于甯王,他能擊敗賀榮人,鐵家也能。”鐵鸷稍稍緩和語氣,“大将軍不敢給蜀王報仇,無非是覺得益州弱而甯王強,一旦兵出峽口,必遭反撲。等我也擊敗賀榮人,奪下西京之後,誰還會覺得益州軍弱?”
徐礎不語,因爲他知道自己被叫來聽這些話,并非無緣無故。
鐵鸷拿起杯子一飲而盡,示意徐礎也喝一口,然後笑道:“大将軍一旦覺得益州有實力報仇,徐先生也得爲自己的罪行受罰。徐先生一路遊說,力勸群雄抗擊賀榮人,從來沒想過自己的性命竟與賀榮人息息相關吧?”
徐礎将杯子裏最後一點剩酒喝光,放下杯子道:“鐵二将軍若能大敗賀榮人,奪回秦州,我願自殺謝罪。”
鐵鸷臉色微沉,“你覺得我必敗無疑?”
徐礎搖頭,正色道:“我說的是真心話。益州四塞之地,占居此州者,往往易生知足之心,難得鐵二将軍勇猛精進,若能一舉奪秦,不止驅逐賀榮人,亦有平定天下之勢,我願已足,不惜此命。”
鐵鸷打量徐礎,似信非信,半晌才道:“你還是沒說攻秦之計的好壞。”
徐礎輕歎一聲,“我能分出什麽好壞呢?隻能說鐵二将軍有些冒進,如果後方生變,則将進退不得,如果漢州穩定,則堪稱奇兵。我無從預料漢州形勢,自然也無從判斷鐵二将軍攻秦的好壞。”
“賀榮人很明顯是要放棄漢州,還有什麽可擔心的?等我在秦州立足,将馮野籌也招過來。”
鐵鸷暢想一番,徐礎起身告辭。
鐵鸷道:“不管怎樣,徐先生于我、于鐵家皆有大恩,鐵二恩怨分明,殺主之仇必報,滴水之恩亦不會忘,所以請徐先生放心,我不會無故殺你。”
徐礎拱手道:“多謝。”
棧道盡頭秦州界内原有一座小城,如今已被破壞得隻剩下斷壁殘垣,守軍倉皇逃走時,又放一把火,将整座城燒成了廢墟。
唐爲天追趕一陣,總算記得鐵二将軍的嚴令,沒有深入敵境,率兵返回,就地紮營,樹栅爲牆。
鐵鸷趕到之後,不說還要去攻西京,而是命令兵卒重新修葺城牆,遠派斥候,打探賀榮人的動向。
他的計劃是先穩住軍心,擇機與賀榮人一戰,用勝利鼓舞士氣,然後步步前進,直至西京。
數日之後,斥候從各個方向帶回消息,還帶來一些秦州人以做佐證:賀榮人似乎連秦州也不想要了,整個冬天都在搜刮财物,征集民夫運住北方,秦州百姓深受其苦。
消息剛傳來時,鐵鸷尚且不信,等到消息越來越多、越來越詳實,他再無懷疑,大笑幾聲,連稱“天助我也”,立即指派一萬人明日随他出征——他必須快一些,否則的話賀榮人全都逃回塞外,他夢想中的大勝也就失去了。
出益以來,戰事異常順利,諸将懼意漸去,隻剩極少數人勸鐵二将軍謹慎些。
依舊是唐爲天爲前鋒,鐵鸷率中軍随後,将徐礎帶上,如今已進入秦州地界,他擔心徐礎會逃跑。
唐爲天一路勢如破竹,第一天就連奪兩城,每次都是兵馬剛到城下,守城将士就開門投降。
有兩件事讓鐵鸷擔心,一是城裏沒有賀榮人,益州軍恐怕還是晚了一步,二是到處都沒有糧草,全被賀榮人搜刮走或是放火燒掉,頭兩批守軍投降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跪求一點糧食,他們已經餓了兩三天。
發兵五日之後,鐵鸷不得不停下,等候後方糧草跟上,好消息是前方終于出現一隊賀榮騎兵,雙方可以一戰。
鐵鸷證明自己并非單純的魯莽之輩,早在益州的時候,他就到處打聽甯軍擊敗賀榮人的經過,事無巨細,全要問得清清楚楚,因此對這一戰他心裏已有準備,親自踏訪地勢,然後派兵挑戰,将賀榮人引入險要之地,發伏兵一舉将其擊潰。
這支賀榮人兵力不多,隻有三千出頭,鐵鸷以多勝少,但是仍然極大地鼓舞士氣,至少益州兵卒不再相信賀榮人個個以一敵十的傳聞。
鐵鸷大喜,傳令次日一早直奔西京,同時傳令後方的兩萬人跟上。
但是到了晚間,傳來一個壞消息,令白天的大勝驟失光彩。
仍留在漢州的馮野籌被一支中原軍隊擊敗,潰不成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