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礎并無隐瞞,将自己勸說宋取竹殺蜀王的經過講述一遍,平淡而直白,不爲自己做任何辯解。
唐爲天臉上滿是驚訝與不解,“可是公子……是好人啊。”
鐵鸢同樣困惑,“爲什麽……”
鐵鸷沒那麽多猶豫,默默地拔刀出鞘,唐爲天立刻護在徐礎身前,他現在沒有鐵鏈也沒有兵器,卻絲毫不懼,“鐵二将軍,把刀收起來說話。”
鐵鸷冷冷地說:“我沒什麽可說的,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徐礎既然自己承認……”
“還沒聽公子解釋呢。”
“他縱然有一百個理由,也逃不過死罪。”
“那也得聽聽。”唐爲天梗着脖子,不肯讓開。
唐爲天雖是有名的力大無比,鐵鸷自恃手中有刀,并不怕他,屏住呼吸,準備一擊必殺。
鐵鸢上前按下弟弟握刀的手,“聽聽無妨。”
“哥哥!”鐵鸷難以置信,若論對蜀王的忠誠,所有人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兄長,他此時竟然不急于報仇。
“蜀王子幼,要由你我輔佐,咱們現在不止是将軍,逞一時之氣有害無益。”
唐爲天點頭,“鐵大将軍說得有理。”
鐵鸷不敢違背兄長,将刀收入鞘中,最後一下頗爲用力,惱怒地走到一邊,背對其他人。
唐爲天轉身看向徐礎,不再是一心維護的神情,而是質疑與責備,“蜀王得罪公子了?”
“與之無關。”徐礎道。
鐵鸷頭也不回地大聲說:“不用裝模做樣,蜀王确實得罪過徐礎,在夔門關将徐礎交給了單于的使者,不知他是怎麽逃出來的,早知如此,蜀王當初就該将他的人頭割下來,讓使者帶走。”
“哈!”唐爲天叫了一聲,心中如釋重負,“我就說嘛,必有原因,蜀王這事做得不地道,我與鐵大将軍在漢州被賀榮人包圍,他不幫忙就算了,竟然與單于勾勾搭搭……”
鐵鸷轉身怒道:“蜀王勾搭……蜀王聯絡單于,還不是爲救你們?”
唐爲天又無話可說了。
鐵鸷問道:“這是原因?”
徐礎搖頭,“我說過,與此無關。”
“那是爲什麽?你總得給我們一個說法。”
“蜀王投靠甯王,早晚會丢掉益州,甯王将因此而一家獨大,殺蜀王是爲阻止甯王。”
鐵鸷氣勢洶洶地走過來,但是沒有拔刀,“你這是胡說八道,蜀王與甯王議和,不是投靠,有我們兄弟二人在,誰也别想奪走益州。”
徐礎沒有反駁。
鐵鸢卻沒像弟弟那樣惱怒,低頭沉思。
鐵鸷等了一會,忍不住道:“哥哥,你不會相信他的鬼話吧?”
“跟我說說蜀王如何與甯王議和。”鐵鸢道。
鐵鸷搶先回答,将郭時風如何勸說以及議和的大緻内容講述一遍,“這是一樁好買賣,益州不過出些糧草,資助甯王讨伐奚、盛兩家,就能保一境平安。甯王咱們都認識,雖然手段兇殘些,但不是忘恩負義之人,他若取勝,必然感激蜀王。而且咱們也能騰出手來平定益州土著。”
“我當然認識甯王,比你更熟。”鐵鸢轉向徐礎,“這麽說來,徐先生現在是宋取竹的謀士了?”
“暫且栖身。”
“你來金都城也不是經過,而是另有目的。”
“我的确要去往秦北降世軍,但是鐵大将軍說得沒錯,我來金都城是希望看到兩位鐵将軍掌控益州。”
鐵鸷大笑一聲,“好壞全在謀士的一張嘴上,哥哥小心,徐礎想要讨好咱們呢。”
徐礎道:“我要說的就是這些。鐵家若以報仇爲先,請這就殺了我,然後發兵去攻宋将軍,得一個忠義的名聲。鐵家若以益州爲先,我倒是還有幾句話要說。”
鐵鸷看向哥哥,半是哀求地說:“蜀王對咱們兄弟恩重如山……”
“所以咱們要守住益州,交給蜀王的幼子。”
“益州四面環山,我守夔門關,伺機出峽報仇,哥哥坐鎮金都城,監守北邊的谷道,就算有人傾天下之力來攻,益州也不怕。”
鐵鸢卻不像弟弟那樣一心隻想殺人報仇,盯着徐礎看了一會,轉身走開,來回踱步,頗顯猶豫。
“唐爲天。”鐵鸢終于開口。
“嗯。”唐爲天應了一聲。
“帶徐先生下去休息。”
“哥哥!”
“讓我細想一下,你不準動徐先生,明白嗎?”
鐵鸷不服氣地瞪大眼睛,唐爲天替他回道:“明白了,鐵大将軍放心,隻要有我在,誰也動不得公子。”
唐爲天想得倒多,不願留在城裏,帶着徐礎去往城外的營地,那裏有他的部下,可以提供更充分的保護。
唐爲天不喜奢侈,帳篷與普通兵卒無疑,他要來許多酒肉,聽說徐礎現在不能喝酒,他又吃一驚,“公子變化太大,我快認不出來啦。”
徐礎不能碰酒,全是因爲唐爲天的那一拳,他沒提起,笑道:“你的變化更大。”
“我不過是做了前鋒将軍而已,先吃飯吧,不能喝酒,就多吃肉。”
徐礎很快吃飽,唐爲天将剩下的食物一掃而空,拍拍肚皮,“總算又吃上一頓飽飯,咱們什麽時候逃走?”
“逃走?”
“對啊,難道坐在這裏等鐵二将軍來殺人嗎?”
徐礎笑道:“我猜他不會來殺人。”
“鐵二将軍可說不準。”
“我願意賭一下。”
唐爲天正要說話,外面的衛兵道:“王颠王将軍求見。”
“請進來。”唐爲天起身道。
徐礎也站起身。
王颠一個人進來,拱手道:“我還說徐先生會留在王府裏,聽說與唐将軍一同出城,立刻前來拜訪。”
唐爲天歎了口氣,忍住沒說什麽。
王颠見唐爲天神情有異,不由得微微一愣,向徐礎道:“我來得不是時候?”
“請坐,王先生不來,我亦要過去拜訪。”
王颠隻得坐下,唐爲天不坐,守在徐礎身邊,他現在誰也不相信。
王颠本來有許多話要說,這時卻不知如何開口,頗顯尴尬。
徐礎道:“王先生要問誰做新蜀王?”
“徐先生若是不方便……”
“我欠王先生許多人情,能夠償還一二,是我之幸。”
王颠臉上有傷,沒法變紅,擠出一個微笑,“是我虧欠徐先生更多。”
徐礎笑了笑,說道:“必須是鐵大将軍。”
王颠心中一寬,“我們皆有此心,無論是降世軍,還是益州兵,都以爲非鐵大将軍不可,但是看鐵大将軍的意思,似乎……不太想做蜀王。”
“蜀王有真假兩種,王先生希望鐵大将軍做哪一種?”
“當然是真蜀王。”
“那就好,王先生與諸将士不必擔心,鐵大将軍即使沒有蜀王之号,亦有蜀王之實。”
“有徐先生這句話就夠了。”王颠起身,拱手告辭,“徐先生會留在益州吧?”
“不,我要去秦北找降世軍,正等鐵大将軍派兵護送。”
“我一定要請纓送行。”王颠離去。
唐爲天問道:“公子剛才說鐵大将軍要做蜀王,這是實話?”
“嗯,鐵大将軍已經露出王者之風。”
“我怎麽沒看出來?”
徐礎笑道:“農夫眼中所見盡是當年收成,商人所見盡是銀錢,你是将軍,所見盡是殺戮,我是謀士,才能見到王者之風。”
唐爲天撇撇嘴,“鐵大将軍做蜀王當然最好。”
“他不會接受蜀王的名号,仍是鐵大将軍,但是擁有蜀王的一切權力,你在他面前,少提‘蜀王’兩字。”
唐爲天點點頭,随即眉頭一擰,“我還是沒明白,公子幹嘛非要弄死蜀王?”
“以後你會明白。”
“公子不逃?”
“此去秦北,阻礙頗多,我必須等鐵大将軍派兵護送。”
“公子是不是想得太美了?鐵大将軍能饒公子一命就不錯啦,怎麽可能派兵護送?也就是我願意跟着公子走。”
徐礎笑道:“當初在邺城與你相遇,是我的幸運。”
唐爲天有點不好意思,“可我在東都離開了公子,不是我想離開,而是……而是……”
“咱們各自要走的路離得太遠。”
“對,就是這個意思。”唐爲天歎了口氣,随即又振奮起來,“我不管公子怎麽說,蜀王先起害人之心,将公子交給單于使者,有這一條,公子怎麽報複都不過分。”
徐礎笑着點點頭,說服唐爲天太容易,以至于他有點慚愧。
次日下午,鐵鸢派人出城邀請,唐爲天也不帶衛兵,仍是自己一人護送,腰間配帶兩口腰刀,肩扛長槊,直入王府,拒絕交出來,王府衛兵都認得他,沒人敢要。
鐵二将軍不在,鐵鸢獨自在前廳接見徐礎,對全副武裝的唐爲天亦不在意,客套一番之後,他說:“甯王使者到了,但是他們要見的是車全意,甯王顯然不太喜歡我們鐵家人。”
“甯王需要一人暫守益州,日後方便拿走,所以喜歡車全意,對蜀王也比較放心。”
“嘿。”鐵鸢笑了一聲,“使者我沒留,直接打發走了,另有一件事比較麻煩,請徐先生過來商議。”
“請說。”
鐵鸢猶豫一會,開口道:“太醫說王妃有孕在身,看脈相很可能會是男孩。”
徐礎點點頭。
鐵鸢繼續道:“蜀王現有兩子,乃是結發之妻所生,我們這些老人都認得,雖還年幼,大的也有十歲了。可是仔細論起來,王妃才是正妻,生育雖晚,卻是嫡子……”
“若按常規,當是嫡子繼位,但現在是非常時刻,不可盡守常規,鐵大軍亦不好自作主張,當召集益州将臣,一同商量出個結果。”
“我亦有此心,徐先生也這樣建議,我沒什麽可猶豫的。徐先生不必出城,就留在王府裏吧,唐将軍也留下。”
鐵鸢命仆人将兩人送去客房,唐爲天進屋檢查一圈,将長槊放下,問道:“不該是老大繼位嗎?”
“按規矩是嫡長子繼位。”
“又是張家人自己定的規矩吧。奇怪,王妃怎麽突然間就懷上孩子了?我可一點也沒看出來。”
“還不是因爲你。”
“我?公子可别亂說,跟我一點關系也沒有。”唐爲天連連擺手。
“你吓着了益都王三女,王妃不得不懷上這個孩子。”
唐爲天不明所以,徐礎卻想:她們與芳德公主張釋清隻是表面相似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