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住了不到一個時辰,還沒想出怎麽讓家裏人“後悔”,張釋清自己先後悔了。
她住進了馮菊娘的卧房,這是谷中最好的一間,應用之物比較齊全,可是對她來說仍顯狹**仄。
“隻有一間?客廳在哪?裏間在哪?耳房也沒有?窗戶這麽小?床……這真的是床嗎?”張釋清發出一連串的疑問。
丫環缤紛多少見過一些“世面”,“有些人家的房子……就是這樣的。”
“還沒有帳篷大呢。”
“有些帳篷……比這裏小。”缤紛也拿不準。
張釋清上次來時,隻進過徐礎的房間,當時沒在意大小,現在回想起來,也是個山洞一樣的地方,隻是擺設比較少,看上去寬敞一些而已。
張釋清坐在椅子上,發了一會呆,疑惑地向丫環道:“我……爲什麽要來這裏?”
“因爲姑爺住在這裏……”
“不準這麽叫他。”
“因爲徐公子住在這裏,郡主……郡主實在沒地方可去,才來這裏。”
一說到“沒地方可去”,張釋清想到自己的孤苦無依,眼中又泛起淚花。
有人敲門,缤紛去迎接。
老仆站在外面,稍顯局促,雙手捧着一隻托盤,上面是茶水、點心等物品,笑道:“剛吃完飯,喝點茶消食,這些點心都是城裏的好東西,馮夫人前些天剛剛送來的。”
張釋清的确吃過一塊烤肉,喝過一杯酒,現在什麽胃口也沒有,大聲道:“不要,不要,什麽都不要,誰都别來煩我!”
缤紛立刻關門。
老仆一愣,轉身走開,小聲歎息道:“可憐她一個郡主,落到這種地方,肯定高興不起來。”
張釋清傷心夠了,伏在書桌上睡了一會,睜眼時已是黑天,屋子更顯狹小,她覺得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不行,他必須給我出個主意。所有人都說他聰明,也該讓我見識一下。”張釋清決定還是去找徐礎,讓他幫自己“奪回”家中的地位。
外面比屋裏反而明亮些,隻是草木搖動,各種城裏沒有的怪聲此起彼伏,聽起來有些駭人。
缤紛緊緊貼着主人,小聲道:“郡主,我回去拿支蠟燭吧。”
“幾步路而已。”張釋清心裏也有點打鼓,但是不想顯出膽怯。
轉過彎就是徐礎的房間,裏面沒點燈,事實上,整座山谷裏沒有任何一間房裏亮着燈光,所有人好像都已早早睡下,要不就是一塊離開。
後一個想法讓張釋清有點害怕,急行幾步,來到門前,舉手剛要敲,就聽附近傳來一個低微的聲音:“我們在這兒。”
聲音傳來得太突然,張釋清吓得險些尖叫出聲,缤紛搶先一步,發出一聲短促的“啊”,雙手緊緊抓住郡主的一條胳膊。
“别怕,是我們。”
主仆二人終于看到了谷中的人都在哪。
說話的人是徐礎,他與另外六人蹲在牆腳的陰影裏,像是一排石頭。
張釋清又驚又怒,“你在幹嘛?”
“過來。”徐礎小聲道。
“我不過去。”
“小心打草驚蛇。”
“有蛇?”張釋清與缤紛急忙走到徐礎身邊。
“不是蛇,要打的就是這些草,對,别驚着野草。”
“嗯?”張釋清困惑不解。
徐礎示意兩人靠近一些,放低身形。
高大的野草在黑夜裏搖曳,似乎随時都會從裏面蹿出一隻張牙舞爪的巨獸,張釋清心裏害怕,緊緊靠在徐礎身邊,缤紛蹲在她身後,屏息甯氣,身體微微發抖。
“什麽東西?”張釋清小聲問。
“這些野草,它們會在夜裏趁人不備的時候,悄悄地長過來,所以我們埋伏在這裏,要打它們一個措手不及。”
“嗯?”張釋清更糊塗了。
“給你這個。”徐礎遞給一根木棍。
“幹嘛用?”
“待會點火,對付這些野草,隻有火攻最有效。”
張釋清接過木棍,摸到一端裹着布條,上面好像還塗着油脂,摸着有些滑膩。
缤紛也從别人那裏分得一根。
這些人準備得如此認真,主仆二人的鬥志也被調動起來,緊張地等待着。
“什麽時候……”
“噓。”徐礎示意張釋清禁聲,盯得更加聚精會神。
稍遠處突然響起一聲大吼,徐礎騰地起身,“進攻!”
所有人都站起來,有人迅速端出一盆炭火,打開蓋子,快扇幾下,火焰立刻冒出來,徐礎第一個将火把伸過去,點燃末端,然後大步走向草叢。
張釋清亦步亦趨。
“順風點火,不要迎風。”徐礎提醒道,已然點燃一撮草。
“不會燒掉整個山谷嗎?”
“哈,你太小瞧它們了,想點燃就很困難,燒不了多久就會熄滅。”
徐礎說得沒錯,茂盛的野草滿含水分,被烤焦以後才能燃燒一會。
所有人都跳出來,大多數人舉着兩支火把,四處點火,草叢、平地、牆角都不放過,嘴裏呼喝不止,像是在吓唬野草不準長過來。
張釋清開始覺得有趣了,跑來跑去,還從别人手裏又奪來一支火把,每點燃一處,都興奮得大叫。
徐礎跟在她身邊,傳授豐富的“經驗”。
他們早已挖好幾道溝壑,以防火焰萬一漫延。
火勢終究沒有大起來,反而令山谷煙霧迷漫。
徐礎宣布放火結束,所有火把擺在上風處的空地上圍成一圈,衆人齊動手,端出早已準備好的桌凳與食物,大吃大喝。
“這是慶功宴嗎?”張釋清問道,必須擡高聲音,因爲所有人都在說話。
“不是,這是欺騙野草,讓它們以爲還是白天,不敢生長過來。”
“哈哈,還有什麽招?”張釋清越發覺得有趣。
“天亮之後,還得騎馬跑幾圈……”
“一定叫上我。”
相比于放火,衆人更喜歡夜宴,無拘無束,吃得杯盤狼藉,隻是有郡主在,才稍稍收斂些。
張釋清卻無意收斂,雖然酒肉粗糙,也沒有寬敞的大廳,這次夜宴仍讓她想起東都的生活。
到了後半夜,老仆催促大家休息,“行啦行啦,天天鬧這麽晚,也不嫌累。都去休息吧,野草今晚不會長過來了。誰誰,想吐去那邊,自己埋上,誰誰和誰誰,明天早起,輪到你們收拾殘局。唉,這麽浪費,真是造孽啊……”
張釋清早已醉得東倒西歪,正在興頭上,不肯去休息。
徐礎将她抱起來,送到房中去,她奮力掙紮,可是一沾床,轉眼就睡着了。
張釋清睡醒時,外面天已大亮,全身酸痛,頭暈腦脹,她一時沒想起自己在哪,發現床小、屋小、一切都小以後,才記起這是思過谷。
“郡主醒啦。”缤紛沒敢喝醉,早早起床,端來清水,“别的不說,谷裏的水比城裏的好,清澈涼爽,還有一點甜味。”
張釋清沒力氣說話,勉強起身,洗漱、換衣,終于清醒幾分,“昨晚做什麽了?我好久沒醉成這個樣子了。”
“咱們跟野草打仗來着,挺有用,郡主出去看看,院子好像擴大了一些。”
外面的陽光頗爲刺眼,張釋清沒覺得院子變大,隻看到幾隻雞在走來走去,“人都去哪了?還沒醒嗎?”
“早就醒了,都去騎馬踩路了。”
“怎麽沒叫我?”
“叫了,郡主睡得熟,沒叫醒,徐公子留下兩匹馬。”
張釋清回到屋裏,另換一身衣裙,帶上丫環,騎馬追趕其他人。
要踩的路通往山谷深處,經過範閉之墓,直抵山腳,與去往後山的小徑相連。
說來也怪,這撥野草隻在谷内肆虐,上山、下山的小徑沒受太大影響。
張釋清主仆與衆人彙合,騎馬來回踐踏,隻有山谷入口的野草不管,任它們瘋長,當成天然的圍牆。
到了午時,衆人休息吃飯,老仆給郡主單獨準備了飯菜,張釋清卻不喜歡,非要與其他人一樣,站在外面一塊吃,總覺得大鍋裏的食物似乎更香一些。
有郡主在,所有經都比較守禮,沒敢像平時一樣赤膊,很快,他們就喜歡上了小郡主,因爲她倒是一點也不挑禮,不僅一同吃飯,還記住了所有人的姓名,尤其喜歡聽他們講述自己的經曆,越離奇越愛聽。
留在山谷裏的十幾人,多是吳人與降世軍,個個身經百戰,平時互相聊天尚且誇大其辭,如今有人當真,他們更要添油加醋,每個人都有斬敵百人以上的功勞,而且都曾經從死人堆裏爬出來。
午後比較安靜,大家各行其是。
徐礎在房間裏讀書、寫字,張釋清四處轉了一圈,不請自來,見他讀得認真,也不打招呼,坐在旁邊看他,坐得有些疲倦,伏在桌上歪頭看他,漸漸地眼裏有些模糊。
徐礎放下書,笑道:“怎麽不去小睡一會?”
“還有什麽好玩的?”
徐礎想了一會,“待會我要去擔水、劈柴。”
“放火、喝酒、騎馬這一類的好玩。”
“沒有了,現在是兩軍僵持,三天放一次火足矣,明天我們會重整溝渠,應該不太好玩。”
張釋清打個哈欠,挺起身體,“我猜也是,山谷就這麽大,人就這麽大,能好玩哪去?”
“嗯,等你住得無聊,王府也該接你回去了。”
“我不回去,隻要那個小蠻女還在,我絕不回去,我也沒忘此行的目的:你的主意呢?”
“攆走‘小蠻女’的主意?”
“對啊,你昨天說過會考慮的。”
“嗯……急不得,要等時機。”
“什麽樣的時機?”
“你若能從邺城弄來軍報,我或許能從中尋找時機。”
“軍報跟‘小蠻女’有什麽關系?”
“關系大了,冀州軍若是頻頻受挫,邺城就必須争取賀榮騎兵的幫助,若是前方一帆風順……”
“就不需要賀榮騎兵,也就是不需要‘小蠻女’!”張釋清明白了,起身笑道:“這個簡單,明天我就讓人送來軍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