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有用是冀州軍的一名隊正,剛過而立之年,父親早亡,母親尚在,身體不是太好,妻子賢惠,給他生下一兒一女,最大的孩子還不到十歲。
他有一個幸福的家庭,不願失去家人,更不想因爲自己的離世,而導緻整個家庭崩潰。
所以他來向“吳王”求教。
趙有用一直把守山谷外面的哨卡,與谷裏的人比較熟,卻沒見過吳王本人,于是請昌言之幫忙。
昌言之十分意外,“我可以替你通報一聲,徐公子最好說話,肯定會見你。見面之後你不要稱‘吳王’,徐公子就好。”
“明白。徐公子。”趙有用點點頭,臉上神情略顯緊張。
昌言之還是感到困惑,“能先告訴我你想問什麽嗎?”
“我想……”趙有用自己也有點糊塗,“我想問一條得生之道。”
“嗯?”
“我就要随軍出征啦,前往秦州,估計是場大戰。我希望……能得到徐公子的指點,讓我活着回來,家中老小都指望着我呢。”
“行,我給你通報。”昌言之還是沒明白,出門之後正好遇到老仆,向他道:“公子在屋裏嗎?”
“沒有,在墳地那邊呢。有事?”
“是外面守谷的那位趙隊正,求見公子。”
“趙有用?他要幹嘛?”
“他要随軍出征,希望能從公子這裏求得一些指點。”
“嗯?公子又不是算命的,能給他什麽指點?”
“誰知道。老趙人不錯,就讓公子見他一面吧。”
“他走了,誰來守衛入口?馮菊娘帶走十多人,田匠領走六七個,咱們這裏沒剩多少人啦。嘿,說是追随公子,這才多久啊,就都生出異心,逃得幹幹淨淨……”
“我可沒走。”昌言之笑道,不願聽老仆啰嗦,拱手告辭,直奔山谷最深處。
徐礎正在給墳丘除草,穿着像是一名下地幹活的農夫,隻是相貌不對,動作也顯笨拙。
看到昌言之走來,徐礎挺身,擦擦臉上的汗,笑道:“不知往年如何,今年的草真是茂盛,範先生沒選對地方。”
“野草嘛,就是這樣,江南的草長得更瘋。有人求見公子。”
“請過來吧?”徐礎甚至沒問客人是誰。
“是外面守谷的趙有用,他要随軍出征,臨行前希望能得到公子的指點。”
“指點什麽?”
“他想……活着回來,他家裏有慈母、賢妻和一兒一女……趙有用是個很好說話的人,所以……”
徐礎點點頭,昌言之沒再說下去,轉身去請趙有用。
徐礎對這次意外的拜訪很感興趣,放下袖子,扛着鋤頭往回去,半路上與客人相遇。
趙有用急行兩步,拱手道:“小人趙有用,拜見徐公子。”
“趙将軍客氣。”
“我算哪門子将軍?不過是名隊正,管十幾個兵而已。”趙有用撓撓頭,露出一臉憨笑。
“以後有機會做将軍。”徐礎笑道。
趙有用嘴咧得更大,昌言之默默點頭,站得稍遠一些。
趙有用咳了兩聲,“我就不客氣了,有話直說。明天我要随大軍西征,此去遙遠,生死難料,因此想從徐公子這裏求句指點。”
“若問大略,我或許能說上幾句,若問如何在戰場上求生,我是門外漢,反要向趙将軍請教。”
“我想問的就是大略,但不是那種大略,而是……怎麽說呢?徐公子以爲這一仗勝算幾何?中途會不會有變故?知道這些,我就明白自己該出幾分力。至于真到了兩軍交戰的時候,那就是碰運氣,大獲全勝的一方也有人會死。”
“你要随軍去往秦州?”
“對,明日出發。先到孟津,與并州、淮州和東都軍彙合,然後一同前往潼關,從那裏兵分兩路,一路前往漢州,與荊州軍南北夾擊,另一路進入秦州,具體怎麽打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
“東都也會派兵?”
“梁王是個識時務的人,向周圍群雄挨個投降,看他的意思,隻要能保留梁王的稱号,交出東都也願意。呵呵,我們私下都說,梁王跟吳王……跟徐公子沒法比。”趙有用又咳兩聲,認爲自己說得有點多了。
徐礎沒在意,想了一會,“趙将軍出征,哪些東西自備,哪些由官府發放?”
“呃……被褥、換洗衣服什麽的自備,哦,我可以帶一名随從,賤内準備日常用物,交由随從保管,我需要什麽,向他索要。盔甲和兵器由官府發放,但是想要精良一些,就得自己花錢。坐騎是官府給一匹,我們自己最多可以額外準備兩匹。我甯願騎自家的馬,一是比較熟悉,二是出了事不會太麻煩。徐公子可能不知道,官府的馬有多金貴,死在戰場上還好,若是途中不小心病死,麻煩大了。”
趙有用雜七雜八地說了不少,徐礎不停地點頭,一直沒有打斷。
“我說了這麽多,也不知道有用沒用?”
“趙将軍名爲‘有用’,說的話自然也有用。”徐礎笑道,“趙将軍自家準備了幾匹馬?”
“一匹。”
“别人呢?”
“差不多都是一匹。”
“爲什麽很少人準備兩匹?”
“馬很貴啊,尤其是最近這一年,翻倍地漲。”
“隻有這一個原因?”
“不全是,還有……大家都覺得這一仗不會太艱難,諸州聯軍,可能還有賀榮部支援,萬物帝和大将軍活着的時候,也沒發動過這麽大規模的軍隊,平定叛賊應該輕而易舉吧。如果要攻打的是東都,而且對手是徐公子,我肯定還要再準備一匹馬,甚至讓随從也多帶一匹馬,不管花多少錢,至少逃命時跑得快些。哈哈。”
徐礎也笑了,然後道:“我給你的指點就是再多帶一匹馬。”
“嗯?徐公子以爲叛賊不好平定,這一戰會很艱難?”
“秦州形勢非我所知,我隻是覺得多帶匹馬更穩妥些,對你會有好處,至于好處是什麽,我也說不清。”
徐礎說得含糊,趙有用聽得卻極認真,拱手道:“明白了,回去我立刻再買匹馬來。”
“我能問趙将軍一句話嗎?”
“當然,就怕我知道得少,答不出來。”
“我隻想知道,趙将軍爲何來找我?”
“因此……你是徐公子啊。”趙有用茫然道。
“‘徐公子’有何特殊之處,值得你來請教,詢問生路?”
“徐公子百戰百勝,而且……”趙有用稍稍壓低聲音,“徐公子乃彌勒親傳弟子,上通神佛,下達鬼師。”
徐礎忍不住笑了,“上通神佛我明白,下達鬼師是什麽意思?”
趙有用臉色微變,“我不該亂說。”
“沒關系,這裏沒有外人,無論你說什麽,我不怪罪,‘神佛’也不怪罪。”
趙有用臉色恢複正常,聲音卻越來越低,伸手指向山谷深處,“範閉範先生。”
“他是鬼師?”
“對啊,不不,範先生肯定升天爲仙,應該是仙師,徐公子下通仙師。”趙有用莫名地笑了兩聲,“思過谷是塊有靈性的地方,範先生在此成仙,除他以外,世上也隻有徐公子還能配得上此谷。多謝徐公子的指點,我不打擾了,回去就買馬。”
趙有用告辭,走時比來時快,顯得興緻勃勃,像是求到了上上之簽。
昌言之送行一段,很快回來,“範先生每晚都來嗎?趙有用說範先生夜授神機,公子已是半仙之體。”
徐礎一臉苦笑,“你看到我劈柴、除草了,像是半仙之體嗎?”
“老實說,真的不像。範先生的鬼魂若是夜裏前來拜訪,我們應該能聽到異響才對。真是奇怪,天天住在谷裏的人毫無察覺,外面的人卻說得頭頭是道,好像親眼看到鬼魂來過似的。”
“傳言往往如此。”
昌言之搖搖頭,“公子讓他多備匹馬,又是何意?”
“他說馬價飛漲,我想以後沒準會更貴,所以建議他早買一匹。”
昌言之大笑,“趙有用來求仙人指點,公子卻給他實惠之言……等他回來,至少不會埋怨。”
兩人一同往回去,昌言之又問道:“公子……真的不關心這一戰嗎?金聖女在秦州,形勢可不太妙。”
“怎麽不妙?”
“明擺着嘛,降世軍新舊兩部不和,此其一,秦州缺糧,此其二,降世軍裏老弱婦孺居多,此其三,沒有公子坐鎮,此其四,有這四點,怎麽想都不是諸州聯軍的對手。”
“呵呵,你看到四點‘不妙’,我則看到四點‘妙處’。降世軍不和,外敵當前,不和也得和,此其一。秦州缺糧,官兵必須多帶辎重,尾大不掉,此其二。降世軍拖家帶口,回到故鄉,更要奮勇作戰,此其三。金聖女原本勇猛有餘,知進不知退,入秦之後,卻能忍敗而走,已有大将之風,無需他人坐鎮,此其四。”
昌言之笑道:“我辯不過公子,不過這次大戰若是金聖女勝了,冀州可就危險了,先是敗在東都,如今又不能平亂,憑什麽做諸州盟主?”
徐礎收起笑容,“所以才要再等等,這一戰至少能夠奠定今後兩三年的形勢,天成是否能夠死灰複燃?天下群雄誰有資格争鼎?都将顯露出幾分迹象。”
“我就想知道,哪種形勢對公子、對咱們這裏最有利?我可習慣了這裏的日子,再不想出去打仗啦。”
“放心。”徐礎笑道,已到門前,将鋤頭放下,“得好好收拾一下,這兩天或許還有客人會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