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礎來到桌前,親自給甯抱關夫妻斟茶,微笑道:“我的想法确實多些。”
“都是害人的主意,說吧,你這次打算怎麽害我?”甯抱關不客氣地端起茶水就喝,也不起身,妻子牛天女侍立在吳王身邊,沒有半點無禮。
“我先問一句,如果我沒能占據北城,甯王打算怎麽對付我?”
甯抱關冷冷打量吳王,不顧妻子的眼色,“那你早就被薛六兒帶到天上去了,翁婿團聚,俯看人間,我會讓人給你繞紙兵紙馬,助你在天上造反。”
徐礎大笑,“想不到甯王也會說笑話。”
甯抱關沒笑,“成王敗寇,我沒什麽可說的,你也用不着花言巧語裝好人,有話直說便是。我老婆以爲事情或許還有轉機,說你當時沒殺我,過後也不會。我倒沒有這個念頭,不是不想活命,而是覺得若是接受你的條件,十有八九會生不如死。”
“家有賢妻,夫不遭橫禍。甯王應該多聽夫人的話。”
“像你一樣?吳王倒是很聽夫人的話,讓做什麽就做什麽,被捆在高台上都不計較,或者這是你們夫妻二人的苦肉計?用得真不錯。”
牛天女按住丈夫的肩膀,輕聲道:“平時話少,現在也用不着多嘴,你不靠嘴巴立世。”
“吳王……”甯抱關忍住後半截話,點下頭,“吳王有什麽要求,請說。”
“看到甯王心氣未改,我很高興。”
“嗯。”甯抱關恢複平時的樣子,少言寡語,臉色陰沉。
“甯王曾将江東許給我,我很感激。”
“小事一樁。”
“禮尚往來,害我,我必還擊,幫我,我必報恩。”
甯抱關的神情越發陰沉,關于雙方誰先生出害人之意,他們可以争上幾年。
“我打算将江東還給甯王。”
甯抱關眉毛一挑,沒開口,牛天女道:“江東乃吳王之地,我們不敢要。”
“明說吧,我也不是真給甯王江東,你先去,以後我會帶兵前往,與甯王真刀真槍地争一場。勝者得江東,敗者——今日之後,你我恩怨已清,用不着手下留情。”
“我從來就沒想過對你手下留情,可惜下手太晚。”甯抱關的肩膀被牛天女狠狠掐了一下,痛得一呲牙。
“吳王請接着說。”牛天女道。
“甯軍現存八千餘人,馬三千匹。”
“應該不止吧,薛六兒死後,不少降世軍……好,吳王說得不會錯,八千人。”甯抱關中途改口,實在是妻子看得太緊。
“甯王可将八千人盡數帶走,馬帶走一千匹,留下兩千匹。”
甯抱關真的說不出什麽,因爲他已經明白吳王的用意。
“明天甯王回營中,後天一早,你帶兵從東邊出城,欲降則降,欲戰則戰,唯獨不可回頭,東都不會再爲甯王打開大門。”
“官兵早已不信任甯王,降之必死,甯王與我皆願死戰,或有一條生路。”牛天女代爲答道。
“後日,我不會坐觀甯王獨戰,甯王出城之後,我将派出所有義軍,送甯王一程。”
“你想讓我給你做先鋒?”甯抱關問道。
“闖過官兵包圍之後,甯王自去江東,一兩年内,我不會與你争奪其地。”
一兩年内,甯抱關有把握練出一支無敵的騎兵,不由得心動,臉色稍稍緩和。
“甯王經此一敗,怎敢再與吳王争鋒?”不管吳王信與不信,牛天女堅持表現得謙卑,“吳王讓甯王先沖敵營,我們義不容辭。吳王讓甯王去江東,我們去,若能僥幸奪得江東,立刻獻給吳王,絕不敢自留。”
徐礎微微一笑,“甯王去江東,牛夫人得在東都留一陣,待甯王平定江東之後,我會送你過去。兩位盡可放心,這是我的承諾,沒有半點虛假。”
牛天女神情微變,馬上恢複正常,“好啊,我也的确經不得兵旅颠簸之苦。既然我留下了,幾個孩子也留下吧,他們太小,更受不得苦。”
徐礎笑着點頭,甯抱關不發一言,這不是他第一次與妻兒分離,卻是最無奈的一次。
“甯王出城之後,當能吸引冀州騎兵,頂多半個時辰,義軍會從西城出擊,兩面交戰,令官兵無法兼顧。”
“嗯,這回吳王不會提前通知官兵,讓我沒于陣中吧?”甯抱關還是沒忍住。
“後日之戰與昨日不同。昨日官兵占優,我隻求不敗,以整頓城中義軍,擰爲一股。後日義軍占優,義軍也已歸我所有,我要破圍求勝,你我二人之間的小小矛盾,不足以幹擾大計。”
甯抱關站起身,将妻子推開一些,拱手道:“吳王先送晉王突圍,所以這一次,我信你。”
“天成僵而未亡,四面生枝,終是義軍最大的禍患。我送晉王與送甯王都是一個道理,先除外患,再論英雄。梁、蘭兩家挾持皇帝已先到江東,甯王此去,突圍是第一關,卻非最難,奪取江東才是真正的難關。”
“命中注定,我非得去一趟江東,看一眼故鄉風光。”
徐礎告辭,臨走時忍不住歎息一聲。
房門關閉,牛天女立刻問:“吳王可是真心?”
甯抱關點頭。
“他最後的歎息又是何意?”
“歎息我不肯爲他所用。”
牛天女點點頭,埋怨道:“你剛才何必說那些沒用的話?在人屋檐下,怎能不低頭?何況你現在是被吳王踩在腳下。”
“我不表現得憤怒,吳王不會信我。”
牛天女一愣,明白丈夫的意思,太過鎮定的甯王,反而會惹來吳王的疑心,不由得笑了,“後天怎麽辦?你真要替吳王賣命?”
“到時再說。”甯抱關不肯先做決定。
無事的時候毛病不少,陷入困境時卻是越挫越勇,這是牛天女對丈夫最看重的一點,笑問道:“你還想着太後嗎?”
甯抱關沒回答。
牛天女也沒再追問,知道在有些事情上,她也不能越界,“我與孩子留下,你不必擔心,該怎樣就怎樣,我自會照顧小的。”
徐礎不想知道孟僧倫在做什麽,于是帶衛兵離開大營,又一次前往東城的梁營。
唐爲天困得直打哈欠,仍緊緊跟随吳王,不離一步。
白天時的會面是給将士們看,晚上的拜訪才是真正的密談。
馬維換上一身鮮明的盔甲,迎吳王進廳,笑道:“我猜吳王會來,怎樣,有破敵之策了?”
官兵仍圍在外面,馬維一刻也不能放下心來。
“嗯。馬兄将家人接來了嗎?”
馬維原是悅服侯,妻子兒女全住在東都,自從進城之後,他卻從來沒提起來。
“正打仗呢,将士們的性命朝夕難保,我接來家眷過來幹嘛?他們又幫不上忙。我派人保護也就夠了。”
“義軍皆帶家眷,馬兄不必過于難爲自己。”
馬維笑了笑,“吳王說得對,明天我就将妻兒接來。看來吳王真的想出破敵妙策了。”
“算不得妙策,值得一試。”徐礎将他見甯抱關的經過大緻說了一遍。
馬維十分驚訝,“吳王……這是縱虎歸山啊。”
“甯王若不是虎,我也不放他走。對馬兄我不隐瞞,我的志向是平定天下,不是獨占東都一城。可我現在隻有一城,不足天下百分之一。冀州有兩王與太皇太後,吳州有梁、蘭兩家與皇帝,漢州有大将軍,荊州有奚氏……不放幾隻猛虎出去,哪有機會争奪天下?”
“吳王想得久遠,你覺得沒錯就好。”
“便是馬兄,很快我也得放出去。”
馬維臉色一變,馬上笑道:“晉王、甯王是真虎,我可不是,我甯願留在吳王身邊,做一條獵犬,随吳王一同東征西讨。”
“晉王、甯王是惡虎,早晚反撲,與我有一戰。馬兄乃是友虎,沒有你獨當一面,我怎能放心征讨。”
馬維大悅,拱手道:“于公于私、于情于義,我絕不會辜負吳王重托。”
兩人敞開心懷暢聊,馬維自請西行,替吳王奪取漢、荊,不忘提醒道:“提防甘招,他這個人深沉有大志,絕不會久居人下。”
“甘招确有野心,但是實力不足,暫時不會起事。擊退官兵之後,我會讓他去奪益州,給馬兄的西征打一條通道出來。”
馬維慨然道:“天下洶洶,非吳王誰能平定?等郭時風回來,我要好好數落他一番,他自稱有識人之明,其實是個睜眼瞎子。”
徐礎告辭時已是後半夜,直到最後才向馬維叮囑道:“所謂聲東擊西,是我對甯抱關說的話,馬兄集結全軍,後日等我号令,義軍也有可能尾随甯王東出。”
馬維連連點頭,“甯抱關不可信,吳王該做多手準備。梁軍沒的說,吳王指哪沖哪。”
馬維勢弱而孤懸,甘招隐忍,一心想要益州之地,徐礎對這兩人目前都沒有太大疑心。
諸王早晚都得離開,吳将雖忠,卻不堪大用,徐礎開始思量選人,等到擊退官兵,他得迅速提拔一批将領,人都已經定好。
前方肯定會是一馬平川,徐礎卻不擔心,他已走過最艱難的一段路,對未來充滿信心。
回到大營,一群人迎上來,帶頭者是孟僧倫。
徐礎心中微怒,他給了一個台階,孟僧倫也答應得好好的,事到臨頭卻沒有照計行事。
孟僧倫早該帶兵出城去送死,心知吳王不滿,一到面前就說:“出事了,宋将軍遇刺身亡,城裏有官兵隐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