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叛軍,衛軍混戰,身爲兵将,到處打殺日子過的算不上多好。
但亂世,沒有了官府,沒有規矩秩序,山高皇帝遠,身爲兵将,日子過的比先前要自在。
當然對于兵來說前提是能活下去,對于将來說是手中有足夠的兵馬。
“宣武道這個位置,太重要。”青衫文士道,“誰都想要,但誰都不好拿下,所以亂,越亂越不一心,叛軍高興,衛軍也高興,就顧不得管我們了。”
圍坐的諸人點頭。
“這兩年是沒有人來打我們,當年安康山也隻是路過,誰擋路殺誰,其他的地方看都沒看。”
“衛軍也沒有來鬧,那個楚國夫人的兵馬當初也隻是救韓旭留下來,但也隻是在颍陳附近,與我們井水不犯河水。”
“楚國夫人都吞不下我們,可見我們的确是不好惹。”
大家說着自豪的笑起來。
“不過,我們将來怎麽辦?”有一個瘦小的将官還是問,他的兵馬跟他身闆一樣瘦小,對于将來還是很忐忑,“一直這樣躲着嗎?”
青衫文士笑道:“當然不能一直躲着,萬事都有終了,叛軍衛軍也總有勝負,到時候,大家看着,誰快要勝了,我們就幫誰。”
酒席上安靜了一下,這個文士真大膽,但好像大家也不覺得多忤逆了,大概是因爲兩年了安康山不僅沒有死,反而要當皇帝了
于是有人更大膽,将酒杯一放壓低聲音:“亭儒先生,你看,誰勝算更大?”
青衫文士坦然道:“我現在還看不出來,世事變幻,英雄輩出,形勢如何至少還要三年才能參透。”
他也不是什麽都知道,在座的幾人沒有失望,反而覺得更可親。
“所以在三年之内,我們要保持現狀。”青衫文士端起酒杯,“我們不投叛軍,但我們也不與衛軍合軍,我們弱小,我們膽怯,叛軍來了我們跑我們躲,衛軍來了我們恭敬的送他們走,總之,保護我們自己的兵馬,保住我們的性命,然後等待大勢到來,一飛沖天。”
一飛沖天嗎?一個将官笑了:“我這樣的,不到萬數兵馬,沒有家世沒有親族的人也能一飛沖天?”
青衫文士将酒一飲而盡,微微一笑:“怎麽不能?隻要活着,一切都機會,等那些現在飛的人死了,不就隻能靠你們了。”
将官們笑起來“說什麽呢!”“亭儒先生一個書生,說話比我們武将還兇。”“飛上天的人怎麽能輕易就死了。”七嘴八舌。
青衫文士也沒有再說狂言,哈哈一笑給幾人斟酒。
在座的幾人互相使個眼色,一個武将端起酒杯,道:“亭儒先生,那曹校尉的意思是,大家不用一起.”
青衫文士截斷他的話:“當然不用啊,我們要是一起了,那可不是好事,樹大招風。”
武将們對視一眼:“那大家,還各顧各自己的,也不太好吧。”
“怎麽不好?大家原來什麽樣就還是什麽樣,各自互不侵擾,各自守自己的山,守自己的城。”青衫文士含笑道,“當然,如果真有一方遭到攻擊.”
他的視線掃視諸人,看到他的視線諸人微微有些緊張。
“切記,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
竟然不是援助嗎?武将們驚訝。
“援助這種事你們自己掂量啊,量力而爲,力量小的,不要爲了仁義把自己賠進去,力量大的要考慮一下得失,值不值得去。”青衫文士斟完酒坐下來,端起自己的酒杯,輕松自在,又坐直了身子,“不過。”
不過什麽,武将們也坐直身子。
“不過但凡能跑的,不管跑到誰哪裏,大家還是伸個援手。”青衫文士道,“聽天命,盡人事。”
天命在前,人事在後,那就好辦了,武将們松懈了肩頭,又怅然或者激動。
“能助兄弟我必然是要助的,再怎麽說我們同是宣武道兵馬。”
“如果我僥幸能跑,你們不要救我,我也不會跑你們那裏去,能活着就活,不能活,我就死個痛快。”
酒席上重新熱鬧起來,感歎亂世罵老天喧鬧嘈雜,眼看天色不早,青衫文士起身告辭,幾個武将親自送出去。
“亭儒先生。”其中一個武将喝的臉通紅,握住青衫文士的胳膊,“我是小人心了,我以爲你是替曹校尉來說服我們與他聯手的。”
青衫文士哈哈一笑:“這不是小人心,這是人之常情,是個人都會這樣想。”他拍了拍這武将的胳膊,一挑長眉,“不過在這亂世裏,不當人能活的好一些。”
武将們都跟着哈哈笑起來。
“是啊,誰能想到人人都想壯大兵馬,我們卻不想呢。”
宣武道雖然沒有叛軍,村落也幾乎荒無人煙,大路上更見不到人來人往,唯有兵馬肆意。
陳二站在山坡上,俯瞰這隊疾馳而過蕩起一層層塵煙的兵馬,視線盯在兵馬正中裹着鬥篷遮住頭臉的男人,男人不穿铠甲不配刀文弱纖瘦看起來很不起眼。
“姓張名亭儒,是甯安府大族張氏子弟。”他将打探的消息說來,“戰亂起後,他主動迎曹貴入城,協助曹貴守城擴兵。”
項南贊歎:“大家子弟做起門客果然不一般,把野雞都能變成鳳凰。”
世家子對世家子更刻薄,陳二撇嘴:“這隻野雞現在騎在你這個鳳凰頭上拉屎呢。”
項南一甩鬥篷轉身:“粗俗。”
對付你們這些鳳凰就得用粗俗,陳二得意,轉身看項南滑下山坡:“你做什麽?”
項南頭也不回:“走啊。”
陳二跟着滑下去:“終于要走了?回安東還是回滑州還是回太原府,還是去見見楚國夫人跟她哭一哭?”
項南回頭一笑:“我跟她哭一哭,她也不會給我兵馬的。”
陳二喊:“這叫自知之明嗎?”
項南沒理他,與陳二一前一後滑落腳踩在大地上,安靜等候的親兵牽着馬迎過來。
“我們現在有多少人手?”項南問。
親兵道:“爲了避免驚擾,入宣武道的隻有一千人,其餘三千人在外等候。”
除了留在安東的兵馬,從滑州帶來的白袍軍隻有四千人了。
“不過姜爺帶着人也跟來了。”親兵又道,“他們不肯回太原府,說大小姐要他們跟着公子。”
項南舉起手捏了捏手指,恍若在掐算什麽,道:“四千嘛,也足夠了,讓大家都進來吧。”
陳二問:“你要做什麽?”
項南翻身上馬接過親兵遞來的長槍一揮:“當然是殺曹貴。”
說罷催馬向前而去,陳二愣在原地差點沒回過神。
殺曹貴?
曹貴那邊可是有一萬多兵馬。
而且真的殺?不管怎麽說,曹貴的這些兵馬沒有投敵,還是衛軍啊!
在宣武道,殺衛軍?
陳二看着前方奔馳的白袍小将,咕咚咽口口水。
說好的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呢?
說好的欲速則不達,慢慢來呢?
說好的斯文呢?
長刀飛砍,利箭怒射,暗夜裏甯安府街上厮殺聲陣陣,一個個衛兵倒在血泊中。
家家戶戶門宅緊閉,聽着街上的厮殺慘叫,感受着地面的震動,大人不敢喊小孩不敢哭瑟瑟。
是叛軍來了嗎?
不過家門沒有被撞開,也沒有火把扔進來,震動地面的腳步從門前滾滾而過
府衙内已經沒有多少反抗的衛軍。
白袍飛舞,随着轉身回頭,隻穿了一半铠甲的曹貴瞪圓了眼,大刀被撞飛,空空的雙手握住咽喉。
他的雙手粗大有力,但擋不住一杆長槍刺入咽喉,血突突的冒出來,曹貴身子顫抖。
項南收回長槍,曹貴捂着咽喉栽倒在腳下,他的視線越過曹貴看到了後方的台階上。
台階上站那個說得了病不能見人的黑熊山首領。
黑熊山首領抓着刀,長槍還沒有刺入他的咽喉,他整個人已經顫抖的站不住了。
噗通,他倒在台階上。
“阿南,阿南。”他喊道,伸出手,“我錯了,我不是出爾反爾,我,我”
他将長刀扔下。
“我願意聽你的,我聽你的,我的兵馬都給你了。”
項南歎口氣:“你今晚怎麽來這裏了,真是.”他搖搖頭,“命該如此啊。”
伴着一聲歎息,錯步扭腰長槍送出去,噗的一聲,刺穿了首領的咽喉。
首領瞪圓眼不可置信:“阿南,我不過是,不肯,聽你,你,就,殺我,你,你好狠。”
他咳咳幾聲人抓着長槍倒在台階上。
項南拔下長槍,看着死去的首領,俯身伸手,但在要撫上眼睛的時候又停下來。
在火光的照耀下,他看着首領的雙眼,充血的不瞑目的雙眼裏倒映着白袍少年。
少年的臉和白袍熟悉又陌生。
“項南。”他輕歎一聲,“你可想到有一天我的白袍上染的不隻是叛軍的血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