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吉進門就看到李明樓坐在桌前眉梢嘴角都是笑,就像池水盈盈。
桌上擺着一封信,另一邊金桔和武夫人在收拾包袱。
元吉的嘴角也浮現笑意,隻要收到武鴉兒的信,小姐就會笑。
雖然最近的事比較多,但小姐反而比以前開心。
遠處有個武鴉兒做玩伴,家裏這兩個寫信先生也能讓小姐笑。
剛才還聽到小姐的笑聲呢。
“武都督說什麽?”元吉問。
李明樓坐直身子喊了聲元吉叔,拿起信遞給他,道:“他要我們幫個忙。”
元吉看了信,将一旁的輿圖打開端詳:“安東這邊是山西和河南的要塞,武都督真是敢開口啊。”
安東位于京城邊界,目前來說三面臨敵,但它的背後是京城範陽軍本營,它就像是虎須,看着沒事,伸手捋一把,能要了命。
李明樓拿起桌上印鑒,翻過來看其上楚國夫人四字:“送了這麽大的禮,有底氣開口了。”
元吉看着輿圖凝思:“這筆交易也可以做,如果拿下安東,我們就能遏制河南道,待公子那邊韓旭拿下山南。”他擡手在輿圖上畫了一個圈,“中原腹地就無憂了。”
“武鴉兒想要安東,會有協助,到時候就是兩面夾擊。”李明樓道,“你們去商議一下,看看此事怎麽做。”
元吉應聲是。
軍中很快商議定下戰略,給河南道的嫁妝軍中齊送個消息,再将此事告訴知府,召開了文官武将一起參加的戰事議會,當然主首是楚國夫人,姜亮劉範作爲門客在列。
這是一次私密議事參加的人不多,能參加的都是親信,大家都很高興,雖然覺得這麽遠去與摸範陽軍的虎須有些危險,但又想這亂世哪裏不危險。
“坐在光州府中,幾個世家還能要人命呢。”知府感歎,拍案,“夫人不用擔心,雖然我們剛經曆過黃氏賊亂案,但是,現在我們光州府比賊亂前還要凝聚一心。”
其他官員們也點頭表态:“夫人放心,我們會安穩好光州府以及其他地方,讓将士們征戰在外無憂。”
長史沒有跟随大家,幾分渾不在意:“這沒什麽好擔心的,安東沒有沂州遠,夫人可是親自帶着兵馬馳援過沂州的。”
這也是一種吹捧,其他官員視線如箭瞪他,爲什麽等大家說完了再說!
知府心裏哼了聲,同時也被提醒道:“不過夫人,這次你可不能再去了。”
官員們齊齊點頭:“楚國夫人掌管淮南道,身系整個道府,不能輕易涉險。”
李明樓環視諸人含笑應聲好。
這件事就這樣商議訂了,又正好有朝廷的使者在,兵馬便以護送爲名奔襲安東,光州府上下便都忙碌起來。
将官們備戰,文官們安城,以及将楚國夫人诰封的消息傳遍淮南道,命各地官員來拜見。
這一次不用李明樓出面,世家大族們爲了慶賀武少夫人诰封楚國夫人,有出酒有出糧,在光州府各處辦起了歡宴,更有沂州來的商人們大手筆熬了一鍋一鍋的骨頭湯,骨頭佐酒,湯增味,引得無數流民湧來。
伴着噼裏啪啦的爆竹聲,光州府熱熱鬧鬧的迎來了新年,大夏在經曆了官宦之變,安康山叛亂,皇帝駕崩,新帝麟州登基的噩夢一般的一年後,進入了成元五年。
噩夢還在繼續。
爆竹聲也在揚州城響起,這邊響完了那邊響,似乎很熱鬧,但總讓人有些發慌,就好像玩爆竹的人心驚膽戰。
街上也有人行走,店鋪也開着,茶樓酒肆也都有客人,夥計或者在其中忙碌或者站在門口攬客,但他們的神情有些驚懼,小心翼翼的看着街上。
街上不時有兵馬穿過,他們兵強馬壯威武,有這種兵馬在,城池可安,街上的民衆不敢與其對視,或者貼牆避讓,或者垂下視線,就連正高興吃着糖的孩童都扭頭鑽進家人的懷裏。
一隊兵馬在一間鋪子前停下。
這間鋪子裏不少人,原本的熱鬧一瞬間停下來,店家小心的迎出來。
“挺熱鬧啊。”馬上的爲首将官道,“生意不錯吧?”
店家堆滿了笑:“還行還行,有馬都督在,揚州城生意越來越好。”
将官很滿意的點頭:“你們家的酒最有名,還有嗎?給我打兩壺。”
店家忙道有的有的,親自去裏面打了酒送出來,将官示意下屬給錢。
“不收錢不收錢。”店家擺手後退。
将官眉頭豎起:“爲什麽不收錢?難道我是白吃白喝搶奪嗎?”
店家吓的舌頭打結,還好他的十歲小兒機靈,噗通跪下叩頭:“将軍,你們領兵守城,才有我家今日的平安,你們在外征戰受傷流血,我的家酒能讓将軍喝了補将軍流的血,是我們的榮幸啊。”
将官瞪着這小兒哈哈大笑,探身沒有揮刀将酒拿過來:“多謝你們啦,我就收下你們這份祝福。”将酒扔給身後的副将,“兒郎們,民衆犒勞我們的,我們今日同醉。”
身後兵馬齊吼。
街上的商戶都得到了啓發,紛紛捧着酒菜貨物獻上,将官一路大笑而去,所過之處一片熱鬧。
這邊的酒家松口氣,将還跪在地上小兒抱起來哭:“我的兒你救了咱們全家。”
身後的客人們忙拍打制止:“快别哭快别哭。”
酒家忙擦了淚,擠出笑,轉身看衆人:“是,是,這是喜事,諸位諸位,今日我請客,大家随便喝。”
如果在以前,随便喝酒是多麽讓人高興的事,現在喝酒也喝的擔驚受怕,客人們想笑又想哭。
“有酒喝已經很不錯了。”有客人喊道,“想想那些在外流落的人,不知死活呢。”
是啊是啊,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吧,衆人開始喊喝酒。
但有坐在裏面的老者端着酒杯輕歎一聲:“我們在這裏也不過是做待宰的羔羊。”
養着守着護着他們,爲的是當人力,挖壕溝,背石頭,當車夫,以及随時拉出去填充兵力。
這短短半年,城裏的每個月都有上到六十下到十歲的男丁被征爲兵。
他們會被塞給一根刀槍,或者什麽都不給,攻城迎戰的時候讓他們在最前邊。
不是因爲他們勇武,而是爲了當刀箭,沖軍陣,填壕溝。
被拉走當兵的人,沒有一個人能再回來。
店内氣氛悲戚凝滞。
一個客人拎起酒壺嘩啦倒在頭上,發出哭一樣的大笑:“想這些做什麽,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于是更多人都跟着紛紛舉着酒往嘴裏灌:“我們今天活着就是幸運,就是高興的事。”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這麽幸運,一群巡城的官差停在一家門前,門前打掃的幹幹淨淨,隻是跟旁邊人家不同的是,這家沒有挂桃符插彩旗懸挂紅燈籠。
“官爺,我家父親和兄長做勞役的時候亡故了。”出來的是一個幹瘦的年輕人,對着官差施禮,“父兄新喪,我們過節守孝,表達孝心。”
斯斯文文,一看就是讀書人。
也隻有讀書人這個時候還有閑心講究守孝的儀式,其他人席子一卷埋起來就是孝心了,官差冷冷一笑:“你父兄做的什麽工?去了多久?”
他一人問,後邊有官差拿着名冊翻回答。
聽完回答,爲首的官差哼了聲:“才去了一個月就死了,你家的工還沒做完呢。”說罷一擺手,“那你去做工吧,這樣才是對父兄表達孝心的好辦法。”
從門内跟出來的老弱婦孺頓時都跪下來,之所以父親那麽大年紀應征,就是爲了保住自己讀書的年輕兒子,這是一家子的希望啊。
官差哪裏理會别人家的希望,不由分說将瘦弱的年輕人抓走了,臨走前有兩個官差替他們挂上了桃符和喜慶的紅燈籠。
門前跪着的老弱婦孺哭都哭不出來了,坐在地上呆傻。
鄰居們在門後看的不忍心小聲提醒:“快進去,别哭,馬都督說過年呢揚州城要喜慶,你們别再惹惱他們,免得都沒了命。”
老婦聽着爆竹,看看門上的紅燈籠,再看已經看不到的孫子身影,喃喃:“這命還有什麽用?”
有個鄰居眼淚流下來,這日子的确生不如死,不過,他想到這幾天街上聽到的傳言,光州府的那個武少夫人被封爲楚國夫人了。
皇帝讓她掌管淮南道,她會打過來的吧,畢竟揚州也屬于淮南道。
揚州屬于淮南道,所以馬江也收到了楚國夫人的告示,告示不是單獨寫給他的,就是一封公文,寫了皇帝的诏書的内容,然後讓各府的知府以及将官到光州府來拜見楚國夫人,不來者,是賊。
馬江當然不會去,他本來就是賊,但給他這個本來就是賊的人送這樣一封公文,這就是羞辱。
“武賊的人已經可以在我揚州城來去自如了嗎?”他憤怒的喊道,将公文撕碎扔在地上。
地上頓時多了很多公文碎片,在兩邊坐着的文官武将也都開始撕公文。
這是東淮南道馬江掌控下的各州府的官将,他們也都收到了武少夫人的公文。
安德忠一聲令下反叛時,馬江立刻率兵投降,除了早已經說好的州府,他派出兵馬去傳令-——接受命令的地方官員依舊當官,不接受的被官兵抓住的就殺掉,由馬江的将官接手。
對光州府也是要這樣操作的,但被武少夫人搶先一步。
“都督息怒。”大家紛紛勸道,“武賊奸詐,多有探馬。”
也有人提議:“可能是商人,都督愛護民衆,允許商人們進出,有很多商人都去過光州府,極有可能被收買了。”
探子是不可能防住的,罪過不能落在他們身上,推到沒有用的商人身上就好。
“查!查出來一個都不放過。”馬江冷冷道,想到先前街上傳來的喧嚣,“剛才是怎麽回事?怎麽那麽吵?可是有人哭鬧不滿?”
一個将官站出來:“是臨街的商家看到歸來的兵馬,感激他們的辛苦,獻上美酒佳肴恭賀新年。”
廳内的文官武将頓時都站起來:“大都督民心所向。”“大都督治軍安民有方。”一通亂紛紛的恭祝。
馬江的臉上終于露出笑容,探馬說武少夫人在街上過,那些商人都哭着喊着送她禮物,隻不過那是因爲商人想要賣給她東西,光州府的兵馬走在街上可沒有這種待遇。
一個婦人!
馬江心裏鄙夷的哼了聲,不過是仗着她背後的武鴉兒。
想到探馬,想到光州,想到武少婦人,馬江的臉色再次變難看,啪的一拍桌子。
“黃氏這個廢物,徐順這個廢物。”他罵道。
徐順就是他派去光州府的細作,順利的跟黃氏搭上關系,還沒等有什麽大動作,就被一起解決了。
在座的官将們神情也是遺憾,揚州城能有武少夫人的探馬出入,他們的探馬也能到光州府。
隻不過都是互相探聽些路人的消息,進入官府兵營以及想做些什麽,還是不可能的。
光州府世家大族們出走的事他們自然也知道,聽到消息時他們都準備好了兵馬,隻等一聲令下就趁亂殺過去,馬江遲遲沒有令下.
馬江想要再看看,等光州府再亂一些,結果就沒機會了,更糟糕的是他在得到黃氏亂光州府的消息時太激動,告訴了安德忠說光州府即日可拿下。
現在怎麽辦?瞞着?安德忠雖然是個胖子,但不蠢,如果敢瞞着,即日安德忠就要來拿下他了。
隻能如實回報了,不是他無能,而是黃氏沒有兵,武賊太狡猾,所以沒有兵是不行的,請安德忠支援些兵馬,他一定去取下武婦的頭。
安德忠才舍不得給他兵馬呢,這件事就算是過去了,馬江思索片刻,臉色好了很多,視線在廳内一轉,停在一個三十多歲的武将身上。
“張慶。”他喊道。
張慶肩頭一顫,站起來聲音洪亮:“末将在。”
馬江道:“你拿着我的手書去将這件事報告安小都督,請些兵馬來。”
張慶肩頭一挺重重的抱拳:“末将遵命。”
有人領命,在座的其他人便将縮起的肩頭舒展開,說些讓馬江高興的事,比如響應安康山大都督的兵馬越來越多,崔賊和武賊以及僞帝越來越失去人心等等,然後看着馬江寫了信交給張慶。
“你們都回去吧,守好境内,練好兵馬。”馬江肅容道。
衆官将齊聲應是,各自散去,張慶也先回距離揚州并不太遠的和州,這裏富饒又是兵家重地,當時和州的知府已經投降,但馬江還是殺了這個知府,隻爲了讓自己鎮守這裏。
他是馬江的親信,所以馬江總把重要的事交給他,比如這次去見安德忠。
但是,這對他來說并不是什麽好事,這不是個好差事,安德忠一定會發怒,發怒了就會殺人,殺了他這個人人都知道的馬江的親信,安德忠也能消消氣。
張慶一路疾馳進了和州走進華麗的官衙,剛來到後宅,就聽到有仙音入耳。
“将軍爲何愁眉緊鎖?”
聽到這聲音張慶的眉頭就解開一半,待擡起頭看到面前站着的人,另一半眉頭也舒展開了。
“連公子。”張慶道。
連小君放下手裏的琴,點漆的雙眼看着他:“将軍有什麽煩憂,請告訴我,連小君或可以替将軍解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