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曆2020年5月20日。
晴。
秦國京城。
第一醫院。
寬敞的病房裏。
渾身染血的年輕人。
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老人。
以及一屋子宗武學院的高層人物。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病床上的老人臉上。
一個白發蒼蒼的枯瘦老者,一臉嚴肅坐在病床前,運行功法,全力搶救着昏迷狀态的老人。
“油盡燈枯,沒救了。”
渾身染血的年輕人聽了之後,眼神中露出極度悲傷的神情,用力抿着嘴,一句話都說不出。
枯瘦老者轉回頭,看着年輕人輕輕歎息一聲:“淩逸,你要節哀。”
如晴天霹靂響在耳畔,淩逸心中空空落落,整個人的精氣神都像是被抽空了。
屋子裏瞬間傳來一陣深深歎息。
這位功勳老者,鐵腕校長,終究還是沒能熬過去。
……
追悼會現場來了很多人。
宗武老校長沈笑吾面帶微笑的大幅黑白照片挂在正中,靈堂莊重而又肅穆。
每個出現在這裏的人都面色沉重。
淩逸帶着重孝,木然的站在門口,機械的對每一個進來的人還禮。
過來吊唁的人都會跟他點點頭,打個招呼,說一聲節哀,還有些人會輕輕拍拍他肩膀。
這些幾乎都是老校長生前的摯友。
有軍中高層,也有宗武領導。
淩逸身旁站着兩個哭成淚人的姑娘,挽着手相互攙扶着,都悲傷到極緻。
一個是他妹妹淩芸,另一個是蘇青青,跟淩逸一樣,都是被老校長收養的孩子。
花圈堆滿整個靈堂。
悼念這位曾給秦國立下汗馬功勞的功勳老校長。
可謂極盡哀榮!
之前救治老校長的秦國神醫陳楓陳老爺子,穿着一身黑色衣服,頂着滿頭白發,來到淩逸身邊,歎息一聲,道:“淩逸,人終有一死,你也别太難過,我跟你義父是多年摯友,相信他也不願見你從此一蹶不振。你身上的傷也很重,需要及時調理,回頭等結束了,你來我這裏,我會嘗試給你梳理一下……”
老人說到這兒,欲言又止,最終搖搖頭歎息一聲。
淩逸輕輕點點頭,道:“陳伯伯,謝謝您。”
陳楓看向他的眼神裏,充滿惋惜,往一旁走去,不願過多打擾這個傷心欲絕的孩子。
這時一個曾出現在病房的國字臉中年人來到他身旁,低聲問道:“老醫神,淩逸怎麽了?”
“趙副校長……”老醫神陳楓看見來人,未加思索的道:“淩逸傷勢很嚴重,經脈郁結,穴道封印,加上老沈的死,大悲之下,怕是……沒機會了。”
“這麽嚴重?”中年人微微一怔。
老醫神點點頭,歎息一聲:“是啊,之前光顧着老沈,沒注意到這孩子傷勢如此嚴重,唉,好好的一個天才,竟落得這般下場。”
說着又重重歎息一聲,看着中年人懇切的道:“天平,淩逸是老沈養子,也是他最重視的弟子,你是宗武第一副校長,回頭應該是你接任,這孩子挺可憐的,以後得麻煩你多費心了。”
“您放心,這是應該的,”趙天平一臉認真的保證着,待陳楓離開,才皺着眉,往淩逸那邊瞥了一眼,嘴裏咂摸着,“廢掉了啊……”
淩逸有些記不清葬禮是怎麽結束的,也記不清自己是怎麽從墓地回來的。
隻感覺渾渾噩噩,腳下像是踩着棉花,無聲穿過宗武學院熙熙攘攘的廣場,無視廣場上那些學弟學妹們或同情或複雜或異樣的目光,一個人回到家。
蘇青青擔心淩芸睹物思人,帶她去了自己宿舍。
家裏隻剩下淩逸一人。
曾經溫馨而又熟悉的家,此刻變得清冷又陌生。
看着熟悉的一切,淩逸還是沒辦法接受義父已經離開的事實。
如果不是爲了帶他回來,即便遭遇伏擊,義父也應該可以逃脫。
強烈的自責猶如一把鋒利的刀,不斷刺在他心上。
很痛!
三天之前,所有一切都還是正常的!
帶他進入老黑山完成畢業任務的義父還在烤着妖獸肉,跟他談笑風生,兩人喝着酒,淩逸意氣風發的說着對未來的規劃。
他不喜歡打打殺殺,更願意過平靜生活,覺得在學校教教書挺好的。
外人眼中刻闆嚴肅的義父卻笑着對他表示過自己喜歡的生活就好,還要他早點娶個媳婦,說淩逸班上有個姑娘就很不錯,可以去追求,到時候早點給他生個孫子帶,退休之後也有事兒幹。
溫馨畫面,曆曆在目。
現在卻隻剩下淩逸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空蕩蕩的家裏,而義父……卻躺在了更加冰冷的墓地。
陰陽兩相隔,再也看不見。
一塊突如其來從天而降的隕石,一場意料之外的伏擊,一次狼狽萬分的逃亡……他的命運軌迹,由此徹底改變。
房間很整潔,平日裏一直都是他在打掃。
淩逸是個挺懶的人,但對衛生卻向來認真,甚至有些認真到執着。
其實就是有點潔癖。
身邊熟悉的人都知道。
一段時間沒回來,房間稍微有些蒙塵,他拿起工具,開始打掃起來。
除了這個,淩逸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點什麽。
房子很大,是一棟獨門獨院的小别墅,以老校長的身份地位,住更大更好的房子也沒問題,不過老頭不在意這個,淩逸更不在意。
對他來說,有個栖身之所就已經很好了,沒那麽高要求。
這麽大的房子,想要全部打掃一遍,沒一兩個小時肯定做不完。
這邊剛打掃到一半,門鈴突然響起。
淩逸微微皺眉,這種時候應該不會有人過來打擾。
他沒理會,但門鈴卻一直固執的響着,似乎認定了裏面有人,吵得淩逸有些心煩意亂。
下樓來到門口,打開門,看見一張熟悉面孔,以及這張熟悉面孔身後,相對熟悉的一張張面孔。
淩逸有點奇怪的看着他們。
門外站着的這七八個人他都挺熟的,來自宗武學院的紀律監察部。
如果說是學院來人探望,那也應該是工會的人才對,紀律監察部的人過來,是幾個意思?
爲首的是一個三十幾歲的青年,一臉淡漠表情。
沒了往日見到淩逸時那滿臉和善甚至略帶讨好的笑容。
青年一臉嚴肅,像是完全不認識一樣,看着淩逸問道:“淩逸,我代表學院,宣布對你的處分決定。”
其他那些平日裏一口一個小逸哥的人,此刻也全都一臉嚴肅,渾身散發冷意。
淩逸愣在那,下意識問道:“處分?什麽處分?”
青年沒回答,直接一臉嚴肅的說道:“因造成學院财産重大損失,經宗武學院會議研究決定,對淩逸予以開除處分,自本公告告知當事人起,即刻生效!”
說着,青年看着淩逸,緩緩說道——
“淩逸,學院領導念及你是老校長養子,對你的處分不會公開。”
“但這棟房子是學院财産,需要收回,你除了人物品之外,不能從這裏帶走任何不屬于你的東西。”
“給你兩個小時的時間收拾你的個人物品,離開學院。”
青年頓了一下,看向淩逸繼續說道:“我們會全程監督。”
淩逸皺起眉頭:“這是學院領導的決定?”
青年點點頭,淡淡說道:“同時,因你給學院造成重大财産損失,學院已申請凍結你的個人賬戶。”
“從今往後,所有進入到你個人賬戶的款項,都會被直接劃入宗武學院官方賬戶。”
“直到你還清那三億欠款爲止。”
青年看着呆在那裏的淩逸:“别愣着了,你隻有兩個小時的時間。”
淩逸看着青年:“爲什麽?”
“什麽爲什麽?”青年看着淩逸:“我就是個傳話的,有氣你也别撒在我身上,這是領導的決定,與我無關。有問題你去問領導,别找我。”
“哪個領導?我做了什麽?怎麽就給學院造成财産重大損失了?三億?你是在開玩笑嗎?把話說清楚!”
淩逸怒極而笑。
即便是欲加之罪,也得有個說辭吧?
對方竟然直接往他身上潑髒水!
還搞出三億這種天文數字……搞笑嗎?
“你别揪着我不放啊,我說了我就是個傳話的!”青年強調,有些不耐煩的看着淩逸:“你要不服氣,自己去找領導問去!”
“哪個領導?”淩逸強行壓着心中的怒火。
“我哪兒知道?”青年翻了個白眼,催促道:“你快點吧,哥幾個完事兒還得去喝酒去去晦氣呢……你當我願意過來怎麽?”
淩逸深吸一口氣,看着青年點點頭:“行,你等着吧。”
說着拿出手機,準備問一下到底發生了什麽。
哪怕義父曾提醒過他,但他依然想問一句爲什麽?
“叫你趕緊收拾,你打個毛電話?”
青年身後一個人走上前,伸手推向淩逸肩膀。
淩逸擡腿就是一腳!
那青年卻像是早有準備,推向淩逸這一掌瞬間拍向淩逸的鞋。
掌風呼嘯,無比強勁,二階點穴境的武者,每一擊都蘊藏着恐怖的力量。
砰!
淩逸一腳踹在這人劈過來的手掌上,身子往後退了兩步,本就沒有血色的臉變得更加蒼白。
穴位被封,無法施展出一身強大力量,被這人一掌震得五髒六腑都在翻騰。
另外那幾人也紛紛上前,淩逸退回到别墅門口,微微喘息着。
一掌逼退淩逸那人一臉不屑,哼了一聲:“人都廢了,還以爲自己是之前那個二階高手呢?”
淩逸看了他一眼,這麽快就連自己受傷的事情都知道了?
爲首青年看了一眼身邊幾人蠢蠢欲動的樣子,冷哼一聲:“行了,别欺負一個廢物了,免得有人說我們涼薄。”
說着看着淩逸:“相識一場,給你最後一絲體面,就不進去了。記住,兩個小時之後,我們會回來貼封條!”
淩逸沒有再說話,隻靜靜看着這群人離去。
等他們身影消失不見後,終于忍不住,一口鮮血吐出來,鮮豔的血噴在幹淨的台階上。
斑斑點點的猩紅,十分鮮豔。
淩逸從口袋裏拿出一包紙,蹲在那裏,一點點,費力的清理那些血迹。
十幾分鍾後。
滿頭大汗面色蒼白的淩逸終于将那些血迹清理掉,身子卻有些支撐不住,顧不上髒,一屁股坐在台階上,用力喘息着。
看着腳前還是留下一些淡淡血痕的台階,悲從中來,無盡傷感湧上心頭。
這是他的家,住了十幾年的家!
但沒了義父,它也隻是一棟房子而已。
要收就收,他并不在意。
可學院憑什麽開除他?
用的還是這種徹底毀人的污蔑手段。
三個億……一輩子怕是都還不清,當真太看得起他了!
這開除理由聽上去很荒誕,甚至像個低劣到沒下限的笑話!
但卻偏偏成了事實!
而且就在剛剛,他的手機收到一條個人賬戶被凍結的消息。
隻剩下幾天就畢業了,這種時候把他開除……
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他個人賬戶凍結。
卡上的錢算不上巨額,但也有一百多萬。
是他這些年一點一滴努力積攢下來的,此刻也都已經不屬于他。
卡上現在甚至可能已經沒錢了。
被劃走了!
這得什麽仇什麽怨?
人走茶涼到極盡?
要将他徹底趕盡殺絕?
心中湧起無盡委屈和憤怒,熱血和沖動,不斷影響着他的情緒——
即便無法改變,至少也要問個明白!
可腦子裏卻想起義父帶他從老黑山逃出來時,路上說的那番話——
“孩子,我這次肯定是不成了,傷太重,你不用安慰,我心裏有數。”
“我這輩子沒什麽積蓄,除了春城老宅,也沒什麽能留給你。”
“我最大的财富就是收養了你們幾個孩子,培養你們長大成人。”
“青青在軍部不用我擔心,你也即将畢業,隻有小芸還小,你和青青要保護好她。”
“我生性耿直,這些年沒少得罪人,又因爲曾在軍方,進入宗武被很多人視作是軍方對學院的一次入侵……”
“我活着時候他們不敢跳,我一死,很多人必然第一時間跳出來興風作浪。”
“受到牽連的人會很多,其他人我并不擔心,隻有你,太年輕了……你的閱曆還太少。”
“你要記住,提防着趙天平,此人心胸狹窄,之前被我壓制很多年,怕是不會放過你。回去之後,無論發生什麽,切記不要跟他正面沖突。”
“無論地位、境界還是人生閱曆,你都差他太多。”
“如果有人找你麻煩,往你身上潑髒水,就把所有責任都推到我身上,不用在意别人會因此怎麽說你,記住,是我要求你這麽做的!”
“最重要的,淩逸你記住了……你身上這個秘密,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即便小芸和青青也不行!真正頂級大能,是會搜魂的!”
“記得告訴小芸和青青,人都有一死,不要爲我難過。隻是有些遺憾,沒辦法看見她們披上婚紗那一天……”
“老宅裏有我布下的法陣,你知道怎麽使用,如果有危險,就帶小芸回春城。”
“淩逸,以後你要潛心修煉,低調做人,要懂得隐忍,學會蟄伏!”
“不逞口舌之快,不逞一時之勇。更不要試圖給我報仇。”
“按照你原本的想法活下去,隻要你們三個這一生都能健康平安,我在九泉之下也瞑目。”
義父在逃亡路上,自知時日無多,罕見的跟淩逸談了很多過去從未說過的話題。
他最後說的一句話,讓淩逸尤爲印象深刻。
他說——
“我知道你這孩子看似懶散,但骨子裏卻充滿倔強與熱血。你要明白,當一件事你想問爲什麽的時候,其實你心裏已經有了答案,所以,不要因爲不甘而沖動,默默記在心裏就好。”
淩逸的确都聽進去了,也記在心裏。
可他無論如何都沒想到,這群人竟如此過分。
之前内心深處還抱着一線希望,認爲隻要自己老老實實的,就不會有什麽。
現在想來太可笑,自己還是太年輕。
那群人……根本就不在乎老校長屍骨未寒!
也根本不在乎會造成什麽影響力。
他們就是要肆意踐踏老校長的尊嚴!
就是要這樣做給别人看!
無所顧忌!
手段狠辣而殘酷,不留任何餘地!
迫不及待的想要徹底毀掉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