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俞通海躺在榻上,身上許多地方都包裹着白布,即便如此,還能看到上面滲出的殷紅血迹,而旁邊銅盤上取出來的箭頭更是讓人觸目驚心。
原來當日俞通海誘陳友諒入了龍灣,自己卻因此而身受重傷,掉入了水中,幸得士兵将他救起,護着他到了一個安全的地方。
後來大戰過後,俞通海和護衛着他的士兵被衆人發現,這才趕忙送去醫治,但已是傷勢過重,血流不止。
而蔣淳斌在把事情安排了下去之後,便馬上趕過來看望俞通海,但眼前的這一幕還是把他給驚呆了。
蔣淳斌看這奄奄一息的俞通海,心中不由得一陣哀痛,于是緩緩走過去,坐在他的身邊,握住他的手道,“俞大哥,咱們此次大勝,殺死了他們好幾萬人,還俘獲了他們好多戰船,聽說陳友諒逃回去時,手底下就帶着幾百人…”
俞通海努嘴笑了笑,可似乎是牽動了傷口,又不由的蹙了蹙眉,爾後以一種異常虛弱的聲音道,“恭…恭賀大帥…”
“俞大哥,你…你要快點好起來啊…”,蔣淳斌長舒了一口氣,卻無論如何也擠不出一個笑容,“咱們這次繳獲了很多…很多陳友諒的戰船,還都等着你去收編呢,我…我想要把他們都交給你!”
“不成了,這次…真的不成了…”,俞通海艱難地搖了搖頭,可嘴角的笑容卻很真切,“可能…可能要有負大帥所托了。”
“俞大哥,你…”,蔣淳斌知道現在說什麽“我不允許你死”之類的全都是屁話,既搞笑又智障,但他現在就是想要這樣說,或者說一句“我不想你死”,原來有時候最無用的話,卻也是最真切的話。
“俞大哥,你沒有辜負我的期望,你一直是一個好将領…”,蔣淳斌緊咬住嘴唇,努力不讓自己的聲音發顫,“這次如果不是你,咱們不會取得那麽大的勝利,你的功勞…比徐達、常遇春他們還要大!”
“哈哈哈…原來…原來我…還能那麽厲害…”,俞通海大笑了幾聲,卻緊接着一陣猛烈的咳嗽,然後吐出了一大口鮮血。
蔣淳斌見狀,連忙上前扶住俞通海,然後下意識地用手接住了俞通海吐出來的血。
“大帥,我…”,俞通海瞥了一眼蔣淳斌滿是鮮血的左手,臉上也現出了些歉意,“抱…”
“不用!”,蔣淳斌單手扶着俞通海平穩地躺下,爾後接過侍衛遞過來的毛巾,擦了擦手道,“這都是功臣的血,理應祭拜…”
侍衛見狀,忙接過蔣淳斌手中那條帶血的毛巾,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而蔣淳斌則看向俞通海道,“俞大哥,是我對不住你!”
“沒…沒有…”,俞通海此時半閉着眼睛,“方才大帥說的話,已經夠讓我暖心的了,徐達、常遇春都是不世出的名将,我…我其實和他們比不得的。”
“不,在我眼中你們都是一樣的…”,蔣淳斌低下頭去,“你們都是很厲害的人,有你們這幫兄弟幫襯我,我心裏很知足…”
“但我這次…打敗了,折損了…好多兄弟…”,俞通海此時說話,已經有了很重的喘息聲,“我比不上徐達他們…總打勝仗,我沒想到…陳友諒的戰船那麽厲害,我真的…真的打不過他啊!”
“你不要這樣說…”,蔣淳斌此時響起俞通海高高立于船頭指揮作戰的場景,心中不由得一陣感慨,“倘若你有陳友諒那麽厲害的戰船,他定然勝不過你,是我沒本事,沒法子給你造那麽又大又好的船。”
“大帥,我…我并非抱怨…”,俞通海此時已是氣若遊絲,說出的每個字都顯得極其費力,“我敗了,可大帥勝了,我心裏頭高興啊,比自己打了勝仗要高興得多…”
“俞大哥,你先不要說了…”,蔣淳斌此時的聲音已幾近哽咽,“你先好好休息,回頭等你養好了傷,咱們再徹夜長談!”
俞通海現在确實是說不出話來了,于是他張了張嘴,卻又把眼睛給閉上了,前時的一幕幕不斷地浮現在自己的腦海之中:
記得自己從小就喜歡玩水,後來世道越來越艱難,自己的父親俞廷玉便和廖氏兄弟于巢湖結寨自保,後來趙普勝出走,父親俞廷玉,弟弟俞通源也相繼戰死,自己便又跟着廖氏兄弟各處逃竄。
其實當時投蔣淳斌,也是經過長時間的考慮後,不得已而爲之的決定。可沒想到那麽偶然的一件事,竟然改變了自己一輩子的命運。
其實真的沒有想過會爲了蔣淳斌而甘願犧牲自己,可誰知到了戰場上,自己竟會下意識地做出這個選擇,但自己不後悔啊,蔣淳斌值得自己爲他這樣做!
前段時間張士誠那邊傳來了消息,說是一直被囚禁拒降的廖永安病死了。他可真有種,被張士誠俘虜了那麽長時間,竟然一直不肯低下頭顱。
蔣淳斌這小子有本事啊,雖然他歲數小,但咱們都願意替他賣命,你老廖沒有丢人,我俞通海還能差得了?如果這次不打出點彩來,回頭豈不是要讓你廖永安笑話?
唉,當初你老廖就總愛笑話我,說我水性沒你好,打仗也沒你厲害,結果那時候你竟然被呂珍給抓住了,我是真的不敢相信啊!
玩了一輩子水,沒想到到頭來還是死在了水上,值了!這一輩子過得痛快,到了陰間也有的吹!
俞通海就躺在那裏默默地想着,而蔣淳斌就坐在他的身邊靜靜地陪着,可就在這時,俞通海忽得拽了拽蔣淳斌的衣角。
于是蔣淳斌趕緊伏下身子,将耳朵湊到俞通海身邊,便聽他斷斷續續地說道,“其實你當初…不願意用張士德把老廖換回來,我…我和永忠都不怪你,我們…都理解…”
啊?蔣淳斌不知道俞通海爲何要在這時候說這件事,心中不由大驚:原來…他們早就知道這件事情…
“我跟你說這些,不是爲了别的,就是想告訴你…”,俞通海此時不斷地吞咽着口水,似乎是要拼盡全力把話給說出來,可越着急,話便越說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