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故鄉長安的十年裏,曾經握筆的手生滿老繭。與意氣風發的詩人飲過送别的美酒,也從沙漠中挖來瓣鱗花精心栽培。他愈發堅定相信,長城才是自己生命的羁絆與歸宿。
彼時商旅往來長城頻繁,但小範圍的紛争時常發生。蘇烈向戍邊的他國将領提議放下幹戈。對方耳聞他的寬厚,信任這份誠意而欣然接受,雙雙去掉警備。
自此邊民們可以在固定的日子舉行關市互通有無,那些年的長城内外畜牧遍野,繁盛尤似關内。
直到令他終身悔恨的不幸發生。
蓋着朱紅印章的密令,用高高在上不容置疑的口吻,質問關市開放乃通敵行爲,命他将功贖罪。
蘇烈不解而憤慨,一連好幾封奏章抗議,皆石沉大海。反倒催促行動的密令道道緊逼。
貪圖功勞的監軍急不可待,私領随從偷襲參加關市的戈壁之民,好爲平步青雲邀功。
蘇烈策馬趕去爲時已晚,昔日繁華的市集徒留廢墟與硝煙。
深深的痛苦與愧疚灼燒着心靈——尤其聽聞舊日締約的對方将領也下落不明。
毫無疑問,襲擊破裂了長久的信任,長城兩側的氛圍驟然緊張。而上峰大堆的軍功賞賜,明晃晃嘲笑着他的古闆,使他如芒在背。
辜負信任。
辜負和平的期望。
是自己的過錯。
抱着難以遏制的悔恨,終于,大漠馬賊沖擊大唐邊城的戰鬥中,奉命援助的蘇烈擋在搖搖欲墜的城門前。
鋼刀早已卷刃,面對蜂擁的敵人,他大吼着揮起粗圍的撐木迎擊而上。
要贖罪才行,哪怕是用生命。
身軀轟然倒下。
不知過去多久,蘇烈從昏迷中醒來。一群流民拼湊出爲數不多的食物,努力挽留他的生命。
“是守衛軍的人嗎?”渾身灰撲撲的小孩好奇心滿滿
“長大了,我也想加入。站在長城之上……”他擺出舞劍的姿勢。
“不,……你們認錯了……”蘇烈從喉嚨中艱難的擠出幾個字。
内心的聲音在呐喊……爲什麽自己仍然活着,沒有守護住從少年時便珍視的、向往的東西,不得不厚顔苟活着。自己……不配擁有這名号!
從這天起,昔日世家子弟,曾經長城守衛軍的猛将,徹底抛棄所有。他混迹于流民之中,俨然成爲領頭人,教他們讀書識字,狩獵耕種乃至武技兵法。
當動蕩和沖突發生,那魁梧的身影便帶着衣衫褴褛的夥伴,出其不意的出現,援救危難中的人們。
偶爾在月色下,他會想起和友人訣别的那杯酒,想起或許此生再也回不去的長安。
這是他的贖罪。
蘇烈這個人,恐怕早就作爲犧牲者的一員,被世人遺忘吧。
可命運總是出其不意,時時勾連起蘇烈與長城之間的羁絆。那绯紅身影的出現,斷然結束了他的自我放逐。
“你,不是長城守衛軍嗎?”
“我沒有資格。”
“那不更應該像個守衛軍的樣子,堂堂正正擔起該擔的責任嗎?”她說。
“至少設法弄弄清楚,當年發出襲擊密令的主使者,真正的面目!”
寬大的手掌猛然握緊。遙遠暮霭中,起伏的長城傲然聳立,猶如十多年前所望的第一眼那樣。
長城在,故鄉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