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督先生是什麽意思?你說的承諾是指什麽?”朝香宮鸠彥親王問道。
裕仁也很是好奇,隻是要保持身爲天皇的威嚴,不好主動發問。
永野修身與山本五十六到底是旁觀者清,他們看到陳道的手勢也先是一愣,随後想到這幾日和陳道的交往中,陳道不時透露出的部分信息,随即想到陳道要說什麽。
陸軍自取其辱,就讓陸軍自己去解決,兩人毫不猶豫地選擇看熱鬧。
陳道掰着指頭說道:“我清楚的記得,一九三七年七月,日本與中國爆發戰争後,貴國陸軍宣稱要三個月解決中國。如今已經是一九四一年的年底,日本與中國的戰争已經進行了四年半,貴國陸軍說好的三個月解決中國的承諾何時兌現?”
陳道話沒說完,就看到東條英機和朝香宮鸠彥等陸軍将領猶如挨了兩記響亮的耳光,臉頰瞬間漲的通紅。
裕仁貌似深邃的目光在陳道和東條英機等人身上轉了一圈,不聲不響地摘下眼鏡,又從口袋裏摸出一塊眼鏡布,借着擦拭眼鏡的動作掩飾心中的尴尬。
這個羅森總督真是一個讨厭的人,竟然問出這種讓人難堪的問題?
裕仁心中對陳道很是不滿,隻是自恃身份,不好直接開口反駁陳道,隻得陰沉地瞥了東條英機一眼。
一九三七年,七七事變爆發後,裕仁考慮的首先是戰事擴大後來自蘇聯威脅的可能性,在此前一星期,蘇日之間剛剛在阿穆爾河的幹岔子島上爆發沖突。
他首先召見了陸軍參謀總長閑院宮親王,問:“如果蘇聯從背後攻擊的話,怎麽辦?”
閑院宮回答:“我想陸軍會回擊的。”
裕仁又重複道:“那不過是陸軍的武斷。如果萬一蘇聯發動了攻擊,怎麽辦呢?”
閑院宮說:“那沒有辦法。”對此,裕仁很失望。
但後來,閑院宮親王以及當時的陸軍大臣杉山元告訴裕仁,不用擔心陸軍對蘇聯作戰的準備:“即使與中國發生戰争,兩三個月就解決了。”
對于這番解釋,裕仁非常滿意,于是,就和軍部将領商讨解決辦法,并在戰争時間表問題上取得了共識,于是,對中國的戰争準備就開始了。
誰知日本全國上下低估了中國軍民的抵抗意志與犧牲精神,一場屍山血海的淞滬會戰就打了足有三個月,杉山元叫嚣的三個月解決中國徹底成爲笑談。
杉山元去中國戰場考察,不在東京,面對陳道的質問,裕仁不好開口,隻得期望東條英機來回擊。
他哪裏知道,陳道一向的作風是“打人專打臉,罵人專揭短。”
既然東條英機送臉上前,不打白不打。
陳道見東條英機嘴巴嘴巴張了又張想要反駁,急忙搶先說道:“我爲什麽要奉勸東條将軍不要驕傲輕敵?原因很簡單,我們都知道,中國沒有像樣的軍工,内部四分五裂互相内鬥,軍隊人員的素質普遍低下,更多的時候是在憑借一腔熱血與貴國陸軍作戰,打赢這樣的敵人沒有什麽可以值得自豪的,更何況,貴國陸軍目前還沒有取得最後的勝利。”
東條英機惱羞成怒地說道:“我們三個月就擊敗了東南亞的英國軍隊,難道英國軍隊在你的眼裏也是不值一提的對手?”
陳道見東條英機再次送臉上前,毫不猶豫地大抽特抽。
“在東南亞的不過是三流的英國殖民軍,英國最強大的軍隊一部分在德國的戰俘營,一部分當時在東非,另一部分在保衛英國本土,你們還沒有真正和一流的英國軍隊交手。
我做個比喻,一個壯漢沖進一家托兒所,揮拳打倒無數小朋友,打完幼兒園之後,他不滿足,又沖進一家敬老院,踹翻無數步履蹒跚的老人。他這種“拳打幼兒園,腳踢敬老院”的行爲能證明他很強大嗎?
我們是盟友,但是正因爲我們是盟友,我才要慎重地提醒東條将軍,貴國陸軍還沒有真正和世界一流陸軍交過手,哦,不......”
陳道捂着嘴驚呼道:“我差點忘記,貴國陸軍和蘇聯軍隊爆發過戰争,一九三九年,在諾門罕。那場戰役中,貴國陸軍表現的似乎......不是那麽盡如人意,所以,我奉勸東條将軍,應該用諾門罕戰役來衡量貴國陸軍的真實戰鬥力。将來在面對美國陸軍和海軍陸戰隊的時候,千萬不要輕敵。”
山本五十六和永野修身正襟危坐,臉上古井無波,心中卻早已笑開了花。
諾門罕之戰,日本陸軍對外宣稱傷亡18000人左右,然而山本五十六等人一眼就看出其中有貓膩,這個數字肯定是縮水過的數字。
自從諾門罕戰役後,一貫驕狂的日本陸軍對蘇軍産生了心理障礙,從此才知道蘇聯紅軍的實力對日本陸軍來說仍然是相當強大,不是可以輕易招惹的對手,這才讓南進派的實力大漲。
事不關己,高高挂起,山本五十六和永野修身老僧入定般沉默,在東條看來确是一種無言的嘲笑。
朝香宮鸠彥親王按捺不住心中惱怒,陰沉地說道:“既然總督先生認爲日本不是美國的對手,爲什麽贊同日本進攻美國?既然在總督先生眼裏,日本軍隊的戰鬥力是那麽不堪一擊,爲什麽還要極力促成貴國與日本聯手進攻美國,你難道不怕日本會拖累德國?”
“親王殿下,我從未說過貴國軍隊不堪一擊,我隻是以一個盟友的身份,好意提醒你們不要驕傲輕敵,畢竟中國有句古話說得好,驕兵必敗。聽說東條将軍是一位中國通,想必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請親王殿下注意,我說的是貴國的陸軍,貴國陸軍不能代表日本,尤其是在對美國的戰争中。我衷心的希望,貴國陸軍能夠在對美國的戰争中保持清醒的頭腦,擺正自己的位置,配合貴國的海軍完成擊敗美國的大業。”
陳道說着,轉身對裕仁說道:“陛下,我是一名軍人,不是政客,說話比較直接,如果我的言辭中有不恰當的地方,還請陛下原諒。”
裕仁很是惱火,這位年輕的總督先生實在是太天真了,在對日本國情不了解的情況下竟然提出這種建議,如果日本陸軍肯放下架子配合海軍作戰,做海軍的附庸,那肯定不是我認識的日本陸軍。
就在一個多月前,在東條英機剛剛坐上首相寶座的時候,裕仁曾經向他申明了一個長期困擾日本的問題。
裕仁說道:“請你一定記住,在目前陸軍和海軍之間的合作比任何時候都更加重要。我還打算召見海軍大臣,告訴他同樣的話。”
對裕仁的囑托,東條英機和海軍大臣轉身扔進了太平洋。
縱觀曆史,陸軍和海軍之間的競争幾乎每個國家都有,而且往往十分激烈,但日本海陸軍之間的相互仇恨程度實在是無與倫比的。
它不僅是軍種間資源的競争,更是是長期積累起來的社會矛盾的體現,甚至可以追溯到封建社會宗族之間血腥的領地之争。
當19世紀後期的明治維新中,現代的日本陸軍和海軍建立起來的時候,日本一些宗族将他們的子弟送進一個軍種,而他們累世的對頭們則一定參加另一個。就這樣,他們之間的敵意以陸軍和海軍競争的方式持續下去,甚至發展成爲公開的仇敵關系。
陳道的一番話,令裕仁想起陸海軍鬥争帶來的血淚史,隻是家醜不可外揚,他不好和陳道說起,隻得暗自下定決心,一定要想辦法彌補海軍和陸軍之間的關系。
東條英機等人聽陳道說要日本陸軍配合海軍作戰,猶如被踩了尾巴的貓。
朝香宮鸠彥親王說道:“美國人隻向往奢華的生活,精神和道德敗壞,他們所謂的強大隻是外強中幹,怎麽會是大日本帝國武士的對手?總督先生不了解美國人的國民性格,也不了解日本的國民性格,就斷言日本陸軍不是美國的對手,未免太武斷了。”
“唉......”陳道長長地歎了口氣,“親王殿下,有些話我本來不想說,但是您卻非要逼我說出來,我隻能冒犯了。雖然我遠在歐洲,也聽說日本陸軍占領南京之後幹了很多令人發指的獸行。朝香宮鸠彥親王殿下既然曾經擔任臨時總指揮。日本陸軍在南京幹過什麽,您應該很清楚,那麽,問題來了,到底是誰道德敗壞?”
東條英機和所有陸軍軍官都對陳道怒目而視,朝香宮鸠彥親王更是用吃人的眼神瞪着陳道。
裕仁則再次擦起了眼鏡。
永野修身和山本五十六心中一片舒暢,身爲海軍高官,他們自然消息靈通,知道一些内幕消息。
日軍在南京城内的獸行被各國駐華使館紛紛曝光後,引來國際社會輿論的震動與強烈譴責。
1938年2月,由于大屠殺使日本軍隊臭名昭著,日本政府抵擋不住國際輿論的指責,下令撤銷日本陸軍上海派遣軍建制。
兩個罪魁禍首,朝香宮鸠彥親王和松井石根都被召回到日本。
歸國後,松井石根被勒令退役,朝香宮鸠彥卻留在最高指揮部,任軍事參議官,不再擔任一線指揮。
現在陳道公開指責日本陸軍道德敗壞,不啻于當衆在所有日本陸軍軍官臉上吐了一口唾沫,當事人朝香宮鸠彥更是被噴的滿臉都是,惱羞成怒是必然反應。
陳道對東條英機等人的怒視視若無睹,悠悠說道:“都說日本陸軍中盛産中國通,可是我卻一個都沒看到。《孫子兵法》曰,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眼看和美國人開戰在即,貴國陸軍卻既不知己,也不知彼,對戰争的前景,我感到很是擔憂。看來,對美國的作戰,勝利的希望還是要押在海軍身上。”
山本五十六見陳道對陸軍挖苦諷刺,拉到無數仇恨上身,覺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
“陛下,羅森将軍此次前來是抱着十二萬分的誠意,他對陸軍的提醒是期望陸軍能夠在對美國的戰争中打起精神,不要因爲輕敵而受挫。他的言辭雖然尖銳,但是用意是好的。羅森将軍此次前來,不僅是爲了促成兩國聯手擊敗美國,他還帶來一份對美國的作戰計劃。我和永野部長看過計劃後,一緻認爲,這份計劃能讓我們在對美國的戰争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
裕仁和東條英機吃了一驚,竟然還有這種事?
裕仁扶着眼鏡問道:“羅森将軍不愧是日本最可信賴的盟友,思慮果然周全,總督先生,能不能爲我講解計劃的細節?”
陳道撓頭說道:“陛下,時間不早了,我隻能爲您講解我這套計劃的主體思想,具體細節還是請山本将軍改日爲你解惑。”
“請講。”
東條英機等人也豎起耳朵,全神貫注地準備尋找破綻。
“首先,既然決定要南下,那麽在中國戰場就要保持相持局面,重點要放在發展占領區的民生,注重整頓軍容軍紀,少幹點天怒人怨的蠢事。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如果德國國民知道德國的盟友是一個道德敗壞的國家,肯定會向元首提出質疑,爲了安撫民意,元首肯定要重新考慮對日本的态度,到那個時候,我的努力恐怕要全部付諸東流,這是我的第一條建議。”
陳道說着瞥了一眼東條英機,裕仁察覺到陳道的目光,平淡地說道:“多謝總督先生的提醒,請繼續。”
“我的第二條建議是,太平洋的衆多島嶼與領地,原本不是日本的領土,如果不是必要的戰略要地或者是資源産地,沒有必要寸土必争。日本海軍應該采取集中優勢兵力各個擊破,大打特打殲滅戰的方式來對付美國,不要計較一城一地的得失,隻有殲滅戰才能扭轉兵力上的劣勢,再配合我在計劃中列出一些輔助戰法,至少兩年之内可以保證對美國海軍的優勢。”
陳道說完,不等東條英機等人說話,便施展尿遁大法離席,留下東條等人思考他的建議。
當天夜裏,裕仁設宴款待陳道。
眼看即将離開日本,陳道不在掩藏實力,本着喝不過朱可夫、難道還喝不過你東條英機的大無畏精神頻頻舉杯,主動向東條英機出擊。
晚宴結束,陳道神清氣爽地離開皇宮,人事不省的東條英機則被體恤部下的裕仁留宿宮中,在東條英機隔壁的客房,躺着的則是另一位醉漢朝香宮鸠彥。
第二天,十月十二日上午,陳道早早起來和前來迎接的南雲忠一會面,南雲忠一先是高度贊揚陳道在昨夜酒桌上的神勇,又和陳道嘲笑一陣東條英機醉酒後嘔吐當場的醜态,随即乘車趕往東京港。
按照行程,今天上午,裕仁将在港口外檢閱日本海軍聯合艦隊。
南雲忠一告訴陳道,日本舉辦這次閱兵一是爲了向各國展現日本海軍的強大實力,二是想以這次海上閱兵式迎接即将到來的一九四二年。
這是一次近距離觀察日本海軍的好機會,陳道自然不會放過。
陳道和南雲忠一到達東京港碼頭,登上觀禮船比睿号戰列艦。
陳道和南雲走到艦首甲闆,這裏早已是人頭湧動。
陳道看到甲闆上有一個帶有圍欄的高台,想必是裕仁獨享的檢閱台。
人群中,陳道很快找到德國駐日本大使施密特。
施密特大使的介紹下,陳道認出船上的嘉賓有美國、意大利等各國駐日本大使和武官,還有東條英機爲首的日本軍政兩界要員。
陳道指着人群中三個衣冠楚楚的東方面孔問道:“他們是誰,看起來不像是日本人?”
施密特大使仔細辨認一陣後說道:“他們好像是中國--政府的首腦,可能是應邀來參加這次閱兵。”
陳道大吃一驚,急忙問道:“中國和日本正處于戰争狀态,中國--政府怎麽可能會接受這種邀請?你會不會是認錯人了?”
施密特大使眯着眼睛仔細辨認幾秒鍾,搖頭說道:“我敢保證,他們是中國---政府的人,不過他們是南京政府、不是重慶政府的首腦。站在中間,穿着黑色長大衣,藏青色褲子的那個人,他是南京政府的領袖,上一任的近衛首相曾經給我介紹過他。不過他是個小人物,我隻記得他好像是姓王,姓名我記不清了。”
光頭委員長領導的政府是重慶政府,這個政府是被德國、美國和英國等大國承認的正統中國--政府。
至于南京政府......王?汪?難道是汪精衛汪大漢奸領導的僞軍政府?
八成就是他了,陳道認出那人的真實身份。
“閣下,您想要認識他們嗎?”施密特問道。
“沒有興趣,我去找南雲将軍,大使先生請自便。”
陳道與施密特分開後,帶着手下兜了個圈子,卻沒有找南雲,而是壓低帽子站在汪精衛等人身邊不遠處。
陳道找好位置不久,碼頭上忽然嘈雜聲一片,裕仁穿着一身戎裝大駕觀臨。
裕仁登船後不久,比睿号戰列艦随後啓動,駛出東京港,閱兵式即将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