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人見我來到他面前,并不慌張,隻是笑着說:“小兄弟之言差矣,貧道此生何曾耍戲過人?你想必也見到,隻是他一再想加害于我,到頭來咎由自取,怎能怪罪于我呢?”
我被道人說得無言以對,又不敢貿然襲擊他,四下找了一陣,因爲有了守生的教訓,不敢拿石頭了,而是找了一截果攤上的木杠,回轉身朝着道人沖去。
見到我來勢洶洶,這回道人立起身來,迎着我走來。
見他不但不躲,反而迎頭而上,我有些猶豫了,腳步不自覺地停了下來。
守生一見,大喊:“你好生沒用,如何能被他吓怕了呢,還不快給他當頭一棒,讓他也知道知道你的厲害!”
我聽了守生的話,戰戰兢兢地擎起木杠,朝着道人就掄去。
道人依然不慌不忙,也不躲也不閃,就在木杠即将落到他頭上之時,道人的身體略微一斜,讓過木杠,這時,失去重心的我恰好落入他的懷中。
道人伸出手來借力把我一擁,我立即連人帶木杠一起向前倒去,摔了個嘴啃泥,倒在塵埃之中。
這回可把我惹怒了,我翻身起來,撿起木杠,再次沖上去。
守生也掙紮着奔了過去,我倆一前一後,将道人圍住。
道人見此,掄起手中的拂塵,朝着我們二人的面前各掃一下,頓時,我就覺得面前飄過一團雲霧,然後便感到恍恍惚惚,神志模糊,繼而便身體發熱,熱到令人煩躁,不由得開始撕扯身上的衣服,不多時,衣服被自己撕得稀爛。
再往後,我看到自己的身體開始變細,變長,已經不能用腿站立,隻得匍匐在地,我扭頭再一看自己的身體,被吓了一跳,上面不知什麽時候竟長出了鱗片,後面還拖着一段長長的尾巴!
再看守生,他的模樣也大變,成了一匹非狼,非虎,亦非豹的動物,說不清倒底是什麽獸類。
我隻覺得心一下子涼到底:完了,我們兩個不再是人了,今後如何再見父母、兄弟姐妹,還有何顔面對那些被我們禍害過的鄉裏鄉親?
我與守生略微對視一下,二人不約而同地嚎叫一聲,一起向道人撲去!
道人一閃,及時躲開,繞到我倆後面,就在我們伺機再次反撲之時,那道人也不知爲何能那麽快捷,一高蹦起,恰好坐在撲過來的守生背上。
守生想将他甩掉,可是道人迅速地揪住它的耳朵,使勁一扯,守生疼得“嗷嗷”直叫,道人又用腳使勁地踢守生,守生被踢得火起,又是一蹦,往前竄去。
這回,道人索性将拂塵放入懷裏,雙手一起發力,死死緊緊揪住守生的兩隻耳朵,守生痛得更厲害,這一竄沒能出去多遠,就被拽住了。
守生不甘心,趁着道士的手松了一些的時候,再次向前竄了一下,就在道士來不及反應之時,他又突然收住,道人在他的背上一下子被甩了出去,由于守生的沖力很大,道士象個風車似的在空中“嗚嗚”地旋轉了好多圈兒,最後一下子跌入塵埃之中。
我不禁爲守生這一下子叫好,想拍手稱快,可是卻發現那顯然已經不可能了,因爲蛇沒有手足,隻有興奮地搖頭擺尾,以事慶賀。
守生見到如此解氣,也高興得狂跳不止,蹦起一下,足有一丈餘,把我都驚呆了。
這還不算,他又向我撲來,用嘴叼起我,頭快速地轉了數次,将我纏繞在他的脖子上,開始戲耍起來。
我倆玩得正開心之時,忽然覺得守生猛地晃動了一下,緊接着,纏在他脖子上的我,覺得天地瞬間倒過來了!
接着就聽得“忽通”一聲,是守生倒在地上了,我也被甩出很遠,落入一片草叢之中。
還好,現在也不知爲何,我覺得這裏才是我最好的藏身之處,躲在密密的草叢裏,身邊有着許許多多的花草,還有見到我便望風而逃的昆蟲,真有一種無比舒适的感覺,感覺象到了家。
我明白了,自己已經是真正意義上的蛇了,不禁再次感到深深的悲哀。
這時再看那邊,一個驚人的場面出現了。
隻見約有數丈的“高人”立在前面,那人擡起一隻腳,朝着倒在地上掙紮欲起的守生猛地踩了下去,這隻腳看上去能有一隻船那麽大,一聲巨響過後,剛剛還兇猛異常的守生一下子就如同一張烙餅似的,平實地被攤平在地上了。
我的心一沉,壞了,守生這一下子一定是被踩扁了!
事實好象也并不容樂觀,“高人”的腳擡起之時,守生還是一動不動。
高人用腳踢了一下,守生隻是略微晃了晃,還是平平地鋪在地下。
我感到極度的傷感,一個終日爲伴的好友就這樣不辭而别了!
這時,“高人”彎下腰,伸出一隻手來,扯了一下,守生依然沒動靜。
“高人”這次調整了一下姿勢,伸出雙手,各扯住守生的一條腿,同時發力,嘴裏喊了一聲”起!”
就見守生一下子被拽起,身體過處,下面現出一個大坑,那是被守生壓的。
如此看來,守生現在的身體強如銅鐵,竟能将地面砸出如此一個深坑,還沒見到一絲血迹。
“高人”用手在守生的頭部使勁地拍了兩下,奇迹出現了,原本如同一段木頭般僵硬的守生,手腳開始抽動起來,哆哆嗦嗦地象是抽了筋兒。
不多時,守生的眼睛睜開了,當他能看清周圍的一切時,發現了站在自己面前的“高人”,又想撲過去咬他,但是,“高人”伸出手來在他的身上一摸,說來也怪,守生頓時如同面條一樣軟了下來,溫順得象一隻貓。
“高人”又在自己的臉上拂了一下,瞬間,他自己立即矮了許多,兩腿一蹦,躍上守生的背部,騎在上面,我再一看,那不還是道人嗎。
這回,道人顯得異常悠然自得,自懷中又掏出拂塵,彈唱起來:
南來北往是西東,
看得浮生總是空,
随緣變化體無窮,
田也空來地也空,
換了多少主人翁,
世間多少窮後富,
也有多少富後窮,
金也空來銀也空,
死後何曾在手中。
看來這個道人唱歌有瘾,似乎也不分時間地點,任何場合,也不管人家愛聽不愛聽,想唱就唱。
這時,我看到守生的眼睛裏流露出異常氣忿的神色,卻又顯得無可奈何,本來想站在那裏不走,可是又被道人用兩個腳後跟使勁地踢了兩下,看上去似乎踢得很重,守生被踢得“嗷”地叫了一聲,騰起雙手——不對,現在應當叫做前蹄才是,突地向前一蹦,一高竄出去,道人本來還在彈着拂塵,這一刻也顧不上了,一手緊揪住守生的耳朵,才穩住平衡。
看得出來,守生這是沒好氣兒,還有企圖想把道人甩下來的企圖,隻是不敢過于嚣張了。
眼見得守生跑遠,我還在原地沒動,心裏再尋思着自己該怎麽辦之時,忽見守生突地停下來了,再一看,哪是他主動停下來的,又是道人,他現在是把守生的耳朵當作疆繩了,使勁一拽,把又欲瘋狂的守生勒住。
道人向我招了招手,意思肯定是想讓我跟上。
我自然不會俯首聽命,心想,前車之覆,後車之鑒,既然見到守生受此虐待,還能好得了我嗎,若不乘機逃掉,更待何時!
如此一想,我四面瞅了一下,發現前面有一些亂石堆,如在此前,走到那樣地方都覺得森得慌,從不敢輕易涉足,因爲那通常都是蛇蟲出沒的地方。
而今見到此類處所,真有些賓至如歸的感覺。
來不及多想,我将身體略微一扭動,自己感到十分意外,從來沒煉過這一手的我,竟“嗖”地一聲,箭一般地溜入石縫之中,速度之快,令自己都有些瞠目結舌。
待進入其中後,我發現裏面其實還有“洞主”,一條頭上長有兩隻鐮刀型火紅色大鳌的家夥正虎視眈眈地盯着我,張開“鐮刀”,大有與我死拼一場的架式!
我仔細觀察了一下,這才看出,那是一隻大蜈蚣,如此以前,見到這東西,肯定覺得身上發麻,雖然我身爲一個男人,可是卻極爲害怕此類模樣怪異的昆蟲,與之相逢,定會望風而逃。
而今說來奇怪,情況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見到它,我立即感到欣喜異常,口水一個勁兒向嘴邊湧,有如饕餮之徒見到美味佳肴那種感覺。
好象是誰在後面撺掇似的,我不加思索地沖上前去,也不知是什麽時候學的,嘴一張,舌頭一伸,足有幾尺長,眼見得舌頭迅速地繞着那隻大蜈蚣纏了數匝,然後突地後縮,一個偌大的昆蟲,瞬間鑽入我的嘴中,我下意識地向前探了幾下頭,那是在配合下咽動作,立即覺出一種異常的滿足感,感到肚子裏有底了。
看來,這就是動物的本性使然,再也不像原來爲人那樣,大事當前還想分清主次,輕重緩急,而現在的我,隻顧眼前的利益,我隻是爲吃而生,有了吃的,可以什麽也不管,什麽也不顧,即便是生死攸關的時刻,也不大會考慮太多。
殊不知,在我的後面,一塊石頭正悄然被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