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吓了一大跳,我連忙用手去摳,這才發現,是那個道士的胡須,因爲太長,插進我的耳朵。
這時,我忽然覺得這個人有些似曾相識,仔細再一看,不由得吃了一驚,面前這個道士竟然是我的師傅,正在低聲地對我講着一些什麽。
自然,我立即想到師母和孩子,想問他,可是師傅好象曉得我的心思,這時的他,逐漸顯得模糊起來,與我之間好似隔着一層霧氣,他的臉面都有些看不清了。
我感到十分後悔,莫不是這想法觸及到他心中痛處了?
他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我又沒聽清,疑惑地望着他,但是他不再說下去了。
我這時想起了孩子,又問他,誰想,此刻師傅的身影已變得虛無缥缈起來,這使得我愈發着急,連忙追問了幾聲,斷斷續續地,從那影影綽綽的地方傳來一句話,我費力地聽着,勉強才聽清,師傅是在告訴我,将來,有朝一日,我會再救你一次。事後,你們會見面的。
我還想問他,那要等到何時?
但這時,師傅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屋裏月光如水,寂寥無聲。
師傅一定是離去了,我一急,再次掙紮一下,想追出去,猛然一驚,清醒過來,才知道是個夢,掀開窗棂向外看去,隻見黑幽幽的門洞處,那塊頂門的大石頭隐約地還在,就說明方才根本無人進來過。
我失望之餘,又感到極度的傷感。
想到師母,想到我們的兒子,再也無法入睡。
我決心待天一亮就起身尋找他們。
早晨,東方露出魚腹白之時,我便披衣而起,走出山門,可是,面對茫茫的群山,我無法決定向哪個方向走才對,想找人問路,可是一眼望去,直到山巒盡處還是見不到一戶人家。
這時,肚子裏“咕噜咕噜”地響了起來,我下想起來,自昨天晚上一直到現在,沒吃一點東西,便返身進入道觀。令我感到驚奇的是,居然找到一些食物,如此看來,我的判斷沒有錯,這裏确是曾有人居住,并且還是剛剛離開不久,居住在這裏的人能是誰呢。
這使我想起了師傅,昨天夜裏難道是他托夢于我嗎,如果真是那樣,此前有可能是他在此居住過,既然如此,爲什麽又離開了呢,難道是與我和師母的事情有關?
如果那樣,倒也有些可以理解,至于孩子嘛,定也與他在一起,面前這些玩具就是例證。
如此想來,這都是師傅的一片苦心,他在我們并不知情的情況下,收留了我們的兒子,攜此撫養,後又擇機送回?
師傅果真如此大量,那麽,相形之下,我還有何顔面對恩師?
頓時,我感到無地自容,羞愧難當,更感到自己罪孽深重。
我還找什麽,師母早已不在,退一步說,她若是生還,恐怕也無顔面回去。
要找隻能去找師傅,因爲孩子定在他的身邊,但我将如何面對自己的兒子?
然而,對師母強烈的思念又使得我改變了主意:一日夫妻百日恩,既然我與師母都有了自己的孩子,而今她生死未蔔,我如何能坦若無事呢,不行,我還得去尋找,不找到她,誓不罷休。
于是,又毅然決然地向山下走去。
我風餐露宿,日夜兼程,也不知走了多遠,但是總不能走出大山,最後,又累又餓,一頭倒在路邊,再也無法起身。
躺在一片草地上,我仰望着蔚藍的天空,和那冉冉飄過的白雲,聽着鳥兒動聽的鳴叫,我陷入迷茫之中。
如果一直就這樣走下去,即便是累死、餓死,也是沒有辦法走出去。
琢磨了半天,我想,倒不如趁着現在還有些氣力,回去吧,待過些時日後,再做計較也不遲。
說來也怪,當我向回走的時候,竟然發現特别順利,因爲前面隻有一條路,我根本不用尋覓、張望,隻需循着這條不甚寬闊卻很是平坦的小路走下去,逐漸地就發覺,自己已經回到來時的路上了。
回得道觀,我想起了早晚夢中的情形,猜測到,這一切都是師傅按排的,在我瀕臨死亡之際,将神志不清的我引領至此。
現在一想,當初師傅出走是有意那樣做的,他其實早已看出我與師母之間那些微妙之處,隻不過是裝出一副視而不見的樣子罷了。
此後的數年裏,他也是在暗中幫扶,也就是說,所謂的孩子已經送人,事實上是師傅将孩子帶到這裏撫養。
他的目的不難理解,就是想要孩子有一個安全穩妥的成長環境。
孩子一天天長大,始終與父母分離終歸不是長遠之計,最後師傅攜孩子去見我們,這也同樣是爲了成全我們三人。
隻是我與師母二人無法面對師傅,錯誤理解了他的用心。
現在看來,師母奔出山門之前,他好象已經看出端倪,但悲劇仍是發生了,這難道還是出于對師母的忌恨嗎?
然而,從師傅前後的行爲分析,似乎又沒有這種可能,師傅既然已把我們的孩子都撫養起來,就說明,他的大度的胸懷已經超出了我們想象的範疇之外。
但是結果爲什麽會是這樣呢?
我記得師傅常說的話: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道家的思想是消極無爲,即人定不能勝天,如此說來,師傅也有力不從心,無能爲力的時候。
該發生的事,終将發生,防了今天,防不了明天。
也就是說,世上有很多事情,其态勢的發展,人力是無法幹預扭轉的。
所以,道家認爲,人之生死都是命中注定,應順其自然。
也就是說,師母與我分離已成劫數,不以人的意志爲轉移,早早晚晚,那一天總會到來。
在道家的心目中,死亡不再是一場令人震驚、無法理喻的惡夢。莊子妻死,鼓盆而歌,一個新的、樂觀的死亡哲學就以這樣驚世駭俗的方式登場。
不以生爲喜,不以死爲悲,人生不過是從無氣到有氣,從無形之氣到有形之氣,從無生之形到有生之形這樣一個生命的有序過程,而死亡則是這種演化的回歸。這比儒家的魂魄說更遼遠,更空靈,生死齊一,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生命的辯證就在其中,自然之"道"超越一切,人永遠無法與造化之功抗衡,"生之來不能止,其去不能止",生死皆爲人生問題的極限,最好還是看開一點,有情便是痛苦,"無情"方能"懸解"和自由。究其深處我們還是感到其樂觀的背後刮着對人生悲觀、無奈的風。
誠然,我之道行與師傅相去甚遠,如想達到他的境界,尚需時日,或許在他看來,師母無論生死都是極其自然的事,不必強求。
因爲從道家認爲,死不再是生命的某種極限,"魂"與"魄"由含有"鬼"氣的飄渺之物變爲可有所作爲的"形"與"神",由虛化神,神化氣,氣化精,精化形,形成人這個萬物生成程序,推衍出一個怡神守形、養形煉精、煉精化氣、煉氣合神、煉神還虛這樣一個逆修返源之道,在洞府仙境之中,時空開始變得富于彈性,可以逆轉或回流,金丹的光芒遮蔽了生死的界限,别處相逢,古人與今人可以在生命的真境中,在獨特的氣場中往複交流。
正如前面所說,我沒有修煉到那麽高的境界,自然就無法理喻其中的哲理。
因此我無論如何也無法割舍那一段刻骨銘心的真情,痛定思痛,對着蒼茫的群山,不禁放聲大哭起來。
此後數月,我又嘗試了幾次,尋找師母,最後雖然是走出大山,到了嵩山一帶,可是具體地方在哪兒,我竟然無法說清,找了好久,越走越糊塗。
因爲我發現,這些地方好象經曆一場劫難似的,好多應當是綠樹蔥籠的地方,大片的田地都是荒蕪一片,甚至露出了黃土。
後來又打聽一些村落的百姓,向他們描述了道觀的大概地理位置,可是眼見得那些人聽得十分懵懂。他們告訴我,誰也沒聽說過有那麽一個道觀,況且此前不久,這裏下了近一個月暴雨,引起山洪暴發,沖毀了幾百個村莊,蕩平了嵩山腳下所有房屋,這一帶早已面目全非,過去的住戶都不知去向,現在你能見到的人都是外來戶,你說的那個地方更無法尋找了。
至此,我徹底失望,最後,隻得放棄繼續尋找的念頭,然而那段難以忘記的傷痛,一直萦繞于心,曆久彌新。
說到這,道士不再言語,并陷入了沉思之中,我倆誰也沒作聲,都深深地被他的這段經曆所打動。
我們看見,兩行淚水順着道士的臉頰流淌下來。
很快,已近中午,我起身欲準備午飯,道士這才仿佛從回憶之中驚醒過來,他望了一下外面,站起來,向我們告辭。
我姐弟二人竭力挽留,他執意不肯留下,轉身走出大門。
……
夏紫凝止住了話頭,見到茶已有些涼了,就喊弟弟來續茶。
木子柒立即想到,自己是否該告辭了?
夏紫凝立即看出來木子柒的意思,連忙向其弟弟使了個眼色。
這一幕被木子柒看在眼裏,他感到不解,此姐弟倆倒底想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