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風塵仆仆,滿臉蒼桑,看來是走了不少的路,顯得疲憊已極。
令人奇怪的很,見到我如此慌張,他沒有任何表情,邁步向裏面走去。
我這時才如夢初醒,想到師母還在睡覺,欲立即奔進去告知她,一是要其快些起來;再一點,也是更重要的,迅速收拾一下床鋪,免得被師傅看出來我們同床共枕的蛛絲馬迹。
然而,師傅并未去師母的房間,而是坐在廳堂的桌子旁邊。
我一看,有些放心,連忙高喊:“快起來,師傅回來了!”
話一出口,立即感到後悔,在師傅面前,自己怎麽能這麽以命令的口吻對師母說話呢!
師傅沒走之前,我對師母總是畢恭畢敬,如今一下不就全露餡了嗎!
我把蠟燭點上,放在桌子之上。
借機,我偷偷地看了一下師傅,盡管他還是不不動聲色,但是面部的肌肉卻是輕微地抽動了一下,如果不注意,是看不出來的,然而,此刻的我卻看得一清二楚,心裏不由得一震,汗都下來了。
還好,師母今天挺長臉,隻喊一次,她就聽到了,并應了一聲。
但我聽得裏面的聲音有些異樣,能想象得到,師母此時一定是非常慌亂的。
不一會兒,師母出來了,邊走邊整理自己的衣服和頭發,見到師傅,師母想顯出一副驚喜的樣子,可是無論如何努力,表情都顯得那麽僵硬,笑出來的聲音是那麽的勉強,那麽的不自然。
師傅皺了皺眉頭,對她說:“慌什麽,沒别人,回去整理拾掇一下也不遲。”
師母不由自主地看了我一眼,低頭回轉身進到房間裏去了。
收拾一陣後,重又出來。
看到我站在那裏發楞,急忙向我使了個眼色,我立即心領神會,同時瞟了師傅一眼,不想,我倆如此眉來眼去的一幕卻被他看在眼裏,但仍是沒有任何表示。
見我要去爲他端茶,手一擺,止住了我。
我倆都不明白師傅是想幹什麽,靜靜地候在那裏,一言不發地看着他。
師傅雙手輕輕一拍,立即聽得外面響起一陣“得,得”的聲音,不一會兒,隻見山門“吱呀”地一聲,開了,一隻小鹿輕盈地踱了進來,我們正感到不解之時,突然發現小鹿的背上有什麽在動,一看,是個小孩趴在小鹿的背上,再一看那眼睛,那嘴巴,那眉毛,他不會是别人,正是我們的兒子!
使我們感到激動的是,孩子現在已經長大——想想,他都會騎鹿了。
身體一躍,從鹿背上跳下來,蹦蹦跳跳地跑到師傅身邊,正要與他說話,師傅卻向我倆一擺手,示意讓孩子來到我們身邊。
見此情景,我隻覺得天地都變了顔色,渾身如同篩糠一樣顫抖,與師母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該如何面對這一窘境。
盡管此前,在孩子沒送人的時候,我們曾作過萬全的思想準備,也進行了一番演練,但是隻由于事發太過于突然,使我們還來不及調整自己的思維,便陷入極度的驚慌之中。
師傅是明眼人,雖然他并沒有特别地注意我們倆,甚至自進門那一刻起,加起來,總共看了我倆三四次,可是隻這幾次也就足夠了,我們的表情就告訴了他一切,那上面一覽無餘地道出了我們心底的所有!
師傅還是沒有任何異樣的表示。
“去,”師傅終于開口,打破了難堪的僵局,命令我們的兒子,“那是你的爹娘!”
兒子一聽,有些發楞,明澈的大眼睛看了看師傅,又看了看我,最後落到了師母的臉上,看來,還是血緣的關系,孩子的眼神再也不肯從師母的身上移去,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師母,臉上的表情逐漸發生起微妙的變化,開始是疑惑不解,臉是緊繃着,接下來,有所緩和,再往後,又開始仔細地端詳起來。
師傅又說了一句話:“叫娘親!”
孩子回頭看了一下師傅,轉臉又仔細地打量着師母。
而師母卻再也忍受不住,羞愧難當的她,淚水奔湧而出,她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一步跨上前去,将孩子緊緊地摟抱在懷裏,再也不肯松開!
我的眼睛頓時模糊起來,情不自禁地用手擦拭一下眼睛,趁此機會,偷窺了一下師傅。
隻見他那蒼桑的臉上,現出一絲悲涼的神色,然而又轉瞬即逝。
這時,師母突然停止了哭泣,放下孩子,似乎是意識到什麽,擡頭驚恐地看了一下師傅,又看了看我,好象忘記了自己現在何處。
接下來,師母又親了一下孩子,心裏象是有着訴說不完的話語,她沒有再克制自己,抱着孩子号啕大哭起來。
我想制止她,不要再哭了。
但是,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師母突然放下孩子 ,立起來,一言不發地走到師傅面前.
原本白晰的臉,現在已經漲得通紅。
我本來以爲她一定會向師傅解釋一些什麽,或者請求他原諒自己,然而,就見師母“撲通”地一聲,跪在師傅的膝下,還沒等師傅反應過來,隻見她開始給師傅叩起頭來,一下,兩下,三下!
腦袋叩在地上的聲音非常響,我的心在“忽通忽通”地跳個不停,真想沖上前把她攙起來,因爲我實在擔心她會将自己的腦袋磕破!
師傅見她這樣,正不知該如何應對之時,師母突然”騰”的一聲,站立起來,一回身,來到兒子面前,再次狂親了幾下孩子,然後又把他推給我,在抹了幾把淚水之後,義無反顧地轉過身,朝着山門奔去。
師傅一見,立即命令我:“快些,快些止住她!”
我一聽,立即追上去,可是師母早已奔出山門以外,我也不明白她今天跑的速度爲什麽那麽快,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她已經縱身躍下萬仞深谷之中,唯餘凄曆的哭聲回蕩在崇山峻嶺之中,久久,久久不肯消失……
見此,我頭腦一片空白,待醒悟過來之時,立即感到萬念俱灰,悲痛欲絕,聽到師母那最後的哭聲依然缭繞不絕,一種力量突如其來,在強烈地推動着我,使我來不及再想什麽,一狠心,也一躍而下,追随師母而去……
風聲在耳邊猛烈的呼嘯,山林呼呼地向上掠去,我沒有閉眼,我在尋求,我在追索那個與我朝夕相伴了數年之久的人,你在哪裏,你在哪裏,等等我,等等我啊!
也不知過了多久,就在認爲自己即将粉身碎骨之時,突然,覺得臉被什麽刺着了,腰部也痛楚無比,随即又嗅到一股樹木枝葉的清香,我的身體立即停止了下降,在掉落到什麽東西之上後,可能是因爲下降速度太快,半途受阻,我被高高地彈起來,然後,重又落下,最終還是被它接住,我定睛一看,原來是一棵樹,黑暗中,我看不清是什麽樹,隻覺得其枝葉非常繁茂,我整個人被樹冠包圍其中。
人們都說,人在自殺一次過後,就不會再自殺第二次了,因爲在第一次自殺時,大腦會感覺到強烈的絕望感,感到非常後悔,最後産生一個理性的結果,就不會産生第二次自殺的念頭了。
我現在正是這樣,劫後餘生的我,躺在樹上一動也不敢動,山谷之間不斷地響起狼蟲虎豹的嚎叫以及無數鳥兒的鳴啭之聲。
潔白的明月懸挂在深藍上的夜空上,似乎在回味,又好象在思索。
我小心翼翼地向下看去,欲尋覓師母的蹤影,唯見面前滿山蒼翠欲滴的花草樹木和深不可測的山谷,卻不見她的蹤影。
想到師母一定不會如我一樣幸運,她現在肯定已經死于非命,心中再次感到悲痛欲絕。
我心想,自己如果能夠活下去,一定不會再自殺第二次,因爲我還有個孩子,爲了他我就沒有自盡的理由,再者,師母現在究竟是死是活,不管怎樣,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我要給兒子一個交待。
這時,我看到身邊垂着一串串的綠葉,它們在夜風中婆娑搖曳,再仔細一觀察,心不由得一動,因爲我看清楚了,那是一些藤蔓,再下面望去,我發現下面似乎有什麽在走動,至此,我明白了,下面就是谷底,這說明自己離地面不遠了。
那是一些動物,大概嗅到了生人味,或者——我不由的心裏一陣陣發冷—它們是不是沖着師母去的,極有可能,這些野獸已經在啃噬着師母的遺體了!
想到這裏,我心急如焚,立即抓住身邊的的藤蔓向下面溜去,月光下,底部的情景看得越來越清楚,我見到,那是一些灰色的動物,我立即意識到,那是狼!
一共是五隻,正在下面徘徊,但是,卻沒有發現師母的遺體,如此說來,它們其實是在候着自己了。
想到這裏,我又感到非常害怕,若是我現在落到地面,會不會被這些殘忍的家夥吃掉。
再說了,沒見到師母的蹤影,我就不必着急下去,何不攀爬回到那棵樹上,等到天明再說?
于是,我便手腳并用,開始往上爬去
我折騰了幾下,開始感到手腳有些沒勁兒,心裏頓時慌張起來,今夜若是爬不上去,就将必死無疑。
現在我都可以聽到那些狼的喘息之聲 它們現在一定是急不可耐了。
我再次用力,向上一爬,然而,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隻聽得頭的上方“咔喳”地一聲,我立即覺得自己的身體在急速地下墜,是那棵藤蔓經受不住我的重量,斷裂了
我腦袋裏一片空白:完蛋了!
說時遲,那時快,隻聽得“撲通”地一聲,與此同時,我感到屁股一陣劇痛,随之,面前一黑,就什麽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