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一行人便住在了村裏,裏正爺騰出了自家的房子,他帶着一家老小住到了同村的親戚家裏。
說起來,北後村都是姓喬的,各家各戶彼此之間都是親戚。
裏正爺原本想讓他那四十出頭的兒媳婦留下燒水做飯,伺候京城來的貴人,但是被小艾拒絕了,她家姑娘有她伺候就夠了,用不着外人,啥?你說要給做飯,那更不用了,有沈四公子呢。
華靜瑤本想吃點心湊合一下就行了,可是當沈逍把一大碗香氣四溢的香菇肉絲面擺在她面前時,華靜瑤就不想湊合了。
“這面條是你擀的?你還會擀面條?”華靜瑤隻吃了一口,就驚歎不已。
“嗯,我還會抻面,回京城後做給你吃。”沈逍柔聲說道。
華靜瑤又吃了一口,贊道:”你這面條真筋道,真好吃,比我們府裏的還要好。“
“那就多吃一點。”沈逍說着,把一碟涼拌小黃瓜放到華靜瑤面前。
華靜瑤看到那切得細細的黃瓜絲,吃驚地問道:“這小黃瓜也是你從京城帶來的?”
還沒有立春,這小山村裏可沒有黃瓜。
“嗯。”
沈逍的聲音極輕,輕得像羽毛一樣,華靜瑤的心尖尖都跟着癢癢起來。
華靜瑤連吃了兩碗面,吃飽喝足,她舒服得不想動彈,小艾催着她站起來走走,說是尤嬷嬷說過的,晚膳吃得太多容易積食。
“我不,今天一直都在趕路,現在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了,積食就積食吧,我不起來。”華靜瑤才不想動,再說,這窮鄉僻壤,又是大冬天,沒有花沒有草也沒有風景,她去哪兒遛達,去看那隻大黑狗嗎?
“對了,裏正家的大黑狗還在外面嗎?”華靜瑤想起史甲說過,裏正爺自從養了那隻大黑狗,小喬氏的鬼魂便沒有來過了。
沈逍道:“沒有,我讓裏正把那隻狗牽走了,有我們在,鬼不敢來的。”
沈逍說完,便叫了平安過來,小聲吩咐幾句,平安轉身出去,再回來時,拿回幾顆大山楂丸。
沈逍拿了兩棵山楂丸看着華靜瑤吃了,把餘下的交給小艾,華靜瑤笑着問道:“你還帶着這個?”
“我身邊有個叫吳常的,整天覺得自己病入膏肓,若是大夫說他沒有病,他就會認爲那大夫是庸醫。于是嶽離便準備了很多大山楂丸,每次吳常去找他看病,他就拿幾顆給吳常,還叮囑吳常要把囫囵吞下,不能咀嚼,否則就沒有效用了。”沈逍說道。
華靜瑤哈哈大笑,道:“他讓吳常把藥丸子囫囵吞下,是怕他嘗出這是山楂丸吧,哈哈哈,吳常後來發現了嗎?”
沈逍搖頭:“沒有,吳常把嶽離奉爲神醫,嶽離給他的大山楂丸則是他的救命藥。有一次一個小賊以爲吳常是個病夫,便偷了他的荷包,吳常把小賊揍了一通,圍觀的人問那小賊偷了多少錢,小賊說那荷包裏隻有十個銅錢,吳常便說如果小賊隻是偷他十個銅錢,他連追都不追,可是小賊偷的是他的救命藥,這是害他性命。”
“哈哈哈!”華靜瑤笑得前仰後合,她以爲一個朱祿就已經夠奇葩了,沒想到沈逍身邊還有這個叫吳常的,也是個神人,神經病的神。
“我怎麽沒見你帶吳常出來過,他在京城嗎?”華靜瑤越發好奇。
“在,這會兒應該在國公府睡覺,他很懶,如果沒有事,他能十天半月不下床,吃喝拉撒都在床上,我住在國公府時,他便住在外面,因爲我嫌他髒,這陣子我常常不在府裏住,他便搬進來了,還說是爲了給國公府增加人氣。”
說起吳常,沈逍也很無奈,因爲吳常住進了國公府,現在他每次回去,便覺得國公府的空氣裏多了一股子臭味兒。
華靜瑤又笑了一會兒,忽然像是發現了什麽,上下打量沈逍,看得沈逍有些不自在了,華靜瑤便道:“沈逍,你今天說得話可真多。”
沈逍一怔,華大小姐是嫌棄他話多嗎?
他下意識地閉上嘴巴,把嘴唇抿成一條線。
華靜瑤卻又笑了起來,伸出纖細的手指在他的嘴巴前比劃着:“你這樣子和小狸一模一樣,小狸若是不想說話時便這樣抿着嘴唇。”
沈逍看着面前晃動的手指,臉色微紅:“那我以後少說話。”
“誰讓你少說話了,你以前就是話太少了,哎呀,你不知道,每次聽你說話,我都要閱讀理解,小狸就特别愛說話,可愛極了。”華靜瑤撫額,她發現她真的很喜歡聽沈逍說話,聽他說他自己的事,他身邊的朋友。
“嗯,那我以後盡量多說話。”沈逍語氣認真,華靜瑤覺得吧,沈逍在皇帝面前,八成也是這樣。
一夜無話,次日清晨,華靜瑤醒得很早,她雖然沒有認床的毛病,可是裏正家的土炕也太硬了,她睡得渾身疼。
小艾也醒了,這小丫頭也是沒有睡好,天剛蒙蒙亮,主仆二人便站到了廊下。
“姑娘,您看,那是沈四公子嗎?他在做什麽?”小艾指着籬笆外面說道。
華靜瑤也看到了,那裏有一團黑影,雖然看不清楚,可是正月裏還穿一身黑的,也就隻有沈逍了。
兩人走過去,那團黑影也站直了身子,不是沈逍還能是誰。
“你在做什麽?”華靜瑤問道,如果她沒有看錯,剛才沈逍是蹲在地上的。
“夜裏有人來過,女人。”沈逍說道。
華靜瑤一怔,推開籬笆門走了出去。
沈逍指着那道籬笆牆給她看。
南方的籬笆牆用的是竹子,北方的農家用的卻是木頭樹枝,華靜瑤順着沈逍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此時已經不是太冷,夜裏起了霧,籬笆牆的木頭也是濕漉漉的,地上潮濕卻沒有上凍,就在沈逍手指的地方,有兩個極淺的腳印。
也難爲了沈逍,天還未全亮,他居然看到了那兩個腳印,華靜瑤伸出自己的腳比了比,那雙腳印和她的腳差不多大小,難怪沈逍一眼就看出是女人的。
華靜瑤奇道:“隻有這一處腳印,别的地方沒有?”
别的地方當然也有,那個女人是走過來的,隻是天色偏暗,他們的視覺範圍也隻有腳下這一處。
“你是怎麽發現的?”華靜瑤問,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護衛們呢?”
“昨晚我撤掉了護衛,我能護得住你。”沈逍回答。
華靜瑤一怔,沈逍說他能護得住她,難道.
“你一夜沒睡,在外面放哨?”華靜瑤問道。
“不是一夜,隻有後半夜,上半夜有護衛,我也沒在外面,我在那間柴房裏。”
沈逍指向院子裏的一間小柴房,昨天住進來時,華靜瑤也看到了那間柴房,隻是沒有留意,現在從她的角度看過去,站在那間四處漏風的柴房裏,卻真的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從柴房那扇有好幾個窟窿的破門裏,不但能看到門口,還能看到這三面籬笆牆。
“所以,你是故意讓裏正牽走那隻大黑狗的,你在柴房裏看到有人來了,你早就猜到會有人來?”華靜瑤問道。
“也沒有猜到,我隻是想要試試而已,沒想到真有人來。”
并非是沈逍目力超群,一眼看到濕地上有腳印,而是昨晚他看到在籬笆牆外影影綽綽有個人影,他等着那人影有所行動,可是那人隻是站了一會兒便走開了。
沈逍伸手在華靜瑤的頭頂上比了比,道:“她約莫這麽高,穿的是淺色衣裳,也有可能是白的,夜裏有霧,我看得并不清楚。”
“你剛才蹲在地上隻是在看腳印?”華靜瑤好奇地問道。
“我聞到了草藥的味道,有防風,還有桔梗,不濃烈,應是她腳上踩到過,隻是一路走來,味道散了不少。”沈逍說道。
華靜瑤學着沈逍的樣子,蹲在地上聞了聞,除了一股子潮濕的泥土味道,什麽也聞不到。
“她是那個女鬼?”華靜瑤想起了老裏正脖子上的鬼手印。
史甲再三詢問,老裏正的脖子上确實出現過手印,隻不過那是鬼的還是人的,就不知道了。
“白天我們又是挖墳又是驗屍,鬧出那麽大的動靜,想來是被那女鬼知曉了,隻是不知道她深夜前來,是要做什麽?黑狗是你臨時起意讓裏正牽走的,女鬼應該不知道吧,明知裏正家裏有狗,她還敢來?”華靜瑤想不明白。
沈逍搖搖頭:“我也不知道,用過朝食,我們去問問裏正。”
華靜瑤覺得沈逍半宵沒睡,實在不好意思讓他去做朝食了,便提議吃點心,點心是從書鋪裏帶來的,如果不吃就白帶了。
沈逍沒有堅持,可還是讓平安去煮了一鍋白粥。
用過朝食,華靜瑤讓沈逍去補眠,他說不困,華靜瑤隻好和他一起去找裏正。
“裏正爺,村子裏種着草藥嗎?”華靜瑤問道。
“不是家家都種,但是也有幾十戶種了草藥,加起來有五十多畝。”裏正說道。
還在正月裏,不是收割草藥的季節。
“種了什麽草藥?”華靜瑤又問。
“有桔梗,有防風,還有白芷。”裏正很奇怪,這兩位京城來的貴人怎麽對莊稼地裏的東西感興趣了。
“那你們種的草藥,是賣到哪裏?給鎮上的藥鋪嗎?”華靜瑤不太懂這些,仔細詢問。
裏正說道:“不是鎮上的藥鋪,是通州的四時堂,聽說是百年老号,他們的掌櫃每年都會來俺們村子收購藥材,别的鋪子也有人來過,可是全都不如四時堂要的多,俺們甯可每斤少賺一點,也願意全都給四時堂,省心,和零零散散賣出去的相比,還是有賺頭。”
裏正有些得意,這四時堂的生意,還是他家大小子給聯系的,他那大小子讀過書,心眼活絡,和通州城裏的四時堂二掌櫃喝過一次酒,就把這事給談成了。
“你們把所有藥材全都賣給四時堂?有多少他們就收多少?”華靜瑤問得很仔細。
“倒也不全是,他們要的是整數,這樣好算銀子,各家各戶也會有餘下的,有的幾斤,有的幾十斤。”裏正拿起煙袋杆,想向鍋子裏裝煙絲,又怕熏到面前的貴人,便又把煙袋放下了。
“各家餘下的幾斤、幾十斤全都賣給小藥鋪了嗎?是各家自己背着藥材去找藥鋪?”華靜瑤又問。
老裏正搖頭:“俺們都是鄉下人,沒有幾個能像俺家大小子那麽活乏的,他們哪會談生意啊,那些開藥鋪的奸得很,看到是鄉下人背着藥材過來,他們就把價錢壓得很低,一來二去,誰家也不肯再去了,俺們村裏沒被四時堂收走的藥材,全都賣給了齊郎中,齊郎中會制藥,制藥你們知道嗎?就是把田裏收的草藥做成藥鋪子裏賣的那些棍棍片片,齊郎中收藥的價格,比四時堂還高一點呢。”
“齊郎中?你們村的?外姓人?昨天他去打谷場了嗎?”華靜瑤微微吃驚,她原本以爲這個村子裏的人全都姓喬。
老裏正又搖頭:“不是,齊郎中不能算是俺們村的,他是走街串巷的鈴醫,隻是租了俺村的房子制藥材,他常常不在村裏,這陣子也不在,估計要到出了正月才會回來。”
“齊郎中租的房子在哪裏?我們能去看看嗎?”華靜問道。
老裏正走到門口,朝着一側的大山指了指:“在半山腰,那是喬二蛋子家的房子,喬二蛋子和他兄嫂不合,就跑到半山腰去蓋了兩間房,帶着媳婦去住了好幾年,後來有了孩子,小娃子在山上亂跑容易出事,喬二蛋子這才下山,還是俺把全村人叫到一起,當着叔伯們的面,讓他們哥倆握手言合的,後來有一回,有人上山砍柴,發現喬二蛋子那空房子裏住了人,回來告訴了喬二蛋子,喬二蛋子帶着人找上去,齊郎中那時已經住在那了,以爲那是無主的屋子,便住進去了,看到有人找來,齊郎中便給了租錢,後來又收村裏的藥材,村裏人和他處得都不錯,他會治病,但凡他在,村裏人有個頭疼腦熱都去找他,他不要錢,拿幾個馍或者一棵白菜就行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