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鑫和喬文廉住的屋子上了鎖,除非有人從外面開鎖,否則他們根本逃不出去。
窗子被釘上了,不過還有一道縫隙,黑夜之中,有月光從那道縫隙裏透進來,像是指出了一條通往自由的路。
兩個人相對無言。
外面早已聽不到聲音了,但是很快又響起了腳步聲,窗紙上影影綽綽,那是有人向這邊走來。
有人在開鎖,孟鑫和喬文廉藏在門邊,他們雖然被關在這裏,但是自己的行李還在身邊。
此時,他們的手裏,各拿了一方硯台。
那是他們用慣了的物件,原以爲會帶着走進考場,從會試走進殿試,他們萬萬沒有想到,有朝一日,讀書人用的硯台,卻成了他們唯一能夠保護自己的武器。
門打開了,進來的是許老爹和許大郎。
屋内一片黑暗,許老爹和許大郎是從有燈的地方進來的,一時沒有适應黑暗。
許老爹正想讓許大郎去拿盞燈過來,頭上便挨了一記,許大郎一隻腳在門裏,一隻腳在門外,也還沒有反應過來,頭上也挨了一記。
兩人甚至沒有喊叫出聲便倒下了。
喬文廉和孟鑫把他們二人拖到床下,他們沒有經驗,甚至顧不上去看這兩人是死是活,他們隻想逃命。
孟鑫甚至還想拿上他那兩支心愛的湖筆,被喬文廉硬拉着出了屋子。
兩人把門關上,便去爬牆。
夜裏有露水,牆頭濕滑,兩人原本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牆頭雖然不高,但是兩個人還是滑了下來,正在這時,已經關上的屋門被推開,許大郎跌跌撞撞沖了出來:“來人,快來人!”
喬文廉和孟鑫吓得半死,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一鼓作氣終于爬上了牆頭,他們跳下去的時候,聽到有人在喊:“在那兒,他們上牆了,出門截住他們!”
喬文廉和孟鑫幾乎是從牆頭上滾下來的,兩人如同沒頭蒼蠅似的向着一個方向奔跑,院子的大門被打開,那幾個潑皮幹兒子追了出來。
月光下,喬文廉和孟鑫一路狂奔,終于跑出了梆子胡同。
拐角處有個井屋,梆子胡同和鐵鍋胡同的人,全都在這口井裏打水。
孟鑫指着那井的方向,氣喘籲籲地對喬文廉說:“我們分開跑,我去那裏躲着,我水性好,你去别處。”
喬文廉也意識到這個時候他們二人必須要分開,這樣才能分散那些人的注意力。
他拍拍孟鑫的肩膀:“後會無期!”
他說的是後會無期,到了此時,年輕的孟鑫也終于意識到了危險已經降臨。
他們回不去了!
無論他們是被後面的這些潑皮抓住,還是被飛魚衛抓住,他們全都回不去了。
“後會無期!”
孟鑫向着井屋奔去,而喬文廉也朝着另一個方向跑去。
喬文廉算是幸運,又拐了兩個彎,此時已快天亮,他遠遠聞到了臭味兒。
一駕裝夜香的驢車停在旁邊,趕車的人卻不在,想來是認爲自己這臭哄哄的驢車不會有人偷,自己躲到一邊去打盹去了,畢竟這個時候,家家戶戶還沒有把夜香拿出來。
喬文廉已經跑不動了,那些人很快就要追上來,他咬咬牙,掀開一隻糞桶的蓋子,跳了進去!
糞桶裏還是空的,但是那股子臭味兒,卻令他終身難忘。
也不知過了多久,當喬文廉感覺自己下一刻就要暈倒的時候,驢車緩緩移動,他松了口氣,隐約之間,他聽到趕車人罵了一句:“你個懶驢,空車還走得這麽慢。”
拉車的是驢,驢知道車裏多了一個人。
又走了幾條街,陸陸續續有人家打開大門,把夜香拿出來。
趁着趕車人去收夜香的功夫,喬文廉從糞桶裏出來,好在街上還沒有什麽人,喬文廉又走了一會兒,索性把身上的衣裳撕爛,在地上抓了一把黑灰抹在臉上,他的身上臭烘烘的,現在就更像一個乞丐了。
就這樣,他一路往城門走去,可是到了城門口,他這才知道,原來城門前已經貼上了他們三人的畫像!
他們上了海捕公文!
飛魚衛和旗手衛的人,挨個盤查,喬文廉看到有四五個叫花子走過去,也被勒令撩起亂草一樣的頭發,與那畫像上的人逐一核對,确認不是了,這才把那幾個叫花子放出城去。
喬文廉悄悄離開,他想來想去,終于想到了一個地方。
他去了廣濟寺。
廣濟寺并非皇家寺院,管理便沒有那麽嚴格,又因爲那裏香火鼎盛,無論是寺裏還是寺外,都能看到向香客乞讨的叫花子。僧人們慈悲爲懷,并不驅趕這些人,有時還會拿些幹糧送給他們。
喬文廉在廣濟寺裏待了一個多月,白天進去,晚上時便在廣濟寺外面的林子裏睡覺,中午的時候,廣濟寺的僧人會拿些素餅分發給乞丐,真正的乞丐其實并不稀罕吃食,他們是要錢的,因此,喬文廉去拿素餅的時候,乞丐們并沒有與他争搶,他也是幸運,其他地方的乞丐常常因爲搶地盤而打架,可是喬文廉在廣濟寺的時候,卻從未遇到這種事。
有一次,喬文廉見到兩個年輕人攙着父親來寺裏,那位父親滿臉傷疤,原來那父親在家裏不慎跌倒在竈台上,當時竈上正燒着一大鍋水,他的臉被燙傷了,當時燙得很重,兩個兒子來廣濟寺上香,求菩薩保佑父親早日康複,如今雖然容貌盡毀,但是卻已轉危爲安,因此父子三人一起來廣濟寺還願。
那父親還對一個香客說道:“我一個男人,這張臉毀了就毀了,隻要老婆孩子還認識我,那就無所謂。”
喬文廉聞言,心中一動。
是啊,他又不是女子會愛惜容貌,隻要妻女不嫌棄他,那就足矣。
何況,如果他能回到家鄉,說不定還能與妻女團聚。
于是喬文廉悄悄走進僧人們燒水的竈間,把整壺開水倒在了自己的臉上……
雖然僧人也給他進行了醫治,但是喬文廉擔心引人懷疑,沒等臉上的燙傷痊愈,便悄悄離開了廣濟寺。
因此,他臉的傷疤格外嚴重,即使過了五年,也沒有絲毫減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