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理寺回來之後,連續兩天,除了書鋪,華靜瑤哪裏都沒有去過。
現在是年根底下,無論大戶人家還是小門小戶,都在忙着過年的事。不但鞏六和張十二被叔伯兄弟們帶着張羅府裏的大小事宜,就連沈逦也被拘在母親和嬸娘身邊忙着中饋,好在大姑奶奶沈遐回了婆家,否則她的日子就更難過了。
置辦年貨的多了,京城裏的鋪子生意全都不錯,隻有書鋪除外。
華靜瑤自認不是經商奇才,原本也沒指望着開書鋪能賺大錢,可是她也沒有想到這生意能夠淡成這樣。
整整三天,連一個客人也沒有。
華靜瑤趴在桌子上,看着空空如也的門口。
李補兒冷冷地說道:“要不我扮成客人,買你幾本書?”
華靜瑤歎了口氣,道:“如果你沒有易容的本事,可是官府又要抓你,你會逃到哪裏去呢?”
“帶着我爹還能去哪兒?總不能去深山老林吧,我爹吃不得苦的。”李補兒無奈地說道。
“那如果沒有帶着你爹呢?”華靜瑤又問。
“那怎麽可能?”李補兒拍拍桌子,硬生生把華大小姐從桌子上拍起來了,“我娘臨終時說過,讓我照顧我爹,我不能把他扔下一個人跑路。”
華靜瑤揚起眉毛:“我記得你娘生下你後便去世了,那時你剛剛出生,你娘會讓你照顧你爹?”
李補兒怔了怔,道:“要麽就是她讓我爹照顧我,要麽就是讓我照顧我爹,反正都一樣,我爹和我兩個人一條命,誰照顧誰沒區别,總之,我是不會扔下我爹的。”
華靜瑤覺得和李補兒是說不清楚了,隻好說道:“那就不要說你了,假如這世上有人不會易容,可是又被官府追捕,你說他要藏到哪裏才不會被抓住?”
李補兒想了想,道:“如果是我那就藏在官府眼皮子底下,越是危險的地方,反而越安全。”
華靜瑤腦袋裏靈光一閃,吳鑫也就是左阿寶,他住在流民營裏,流民營屬于順天府管轄,明明官府在抓他,可他卻一直藏在京城,而且還敢堂而皇之到長公主府的粥棚裏喝粥,莫非吳鑫和李補兒想的一樣,越危險的地方便越安全。
吳鑫藏在京城,那麽喬文廉和郎實呢?
這五年以來,他們會不會也在京城?
不過,他們三人之前應是沒有聯絡的,至少喬文廉和吳鑫便是如此。
吳鑫生前去找過曾氏,他與曾氏并不相識,他之所以要找曾氏,想來隻是爲了喬文廉。
那案子已經五年了,曾氏在順天府衙門前掃街也已經掃了四年多了,爲何吳鑫以前沒有找過她呢?
以前不找,現在卻又來找,這當中發生了什麽?
“假設,我是說假設,你可千萬不要當真,假設你爹因爲行騙被抓了,罰他在京城某處做苦力,而你也惹了官司,必須要逃跑,這種情況下,你會逃去哪裏呢?”華大小姐很真誠地問李補兒。
李補兒抛過來的眼神如同大雪團子,她沒好氣地說道:“華大小姐,你是不把我們父女送進大獄你就不肯罷休吧?”
華靜瑤呵呵幹笑,讪讪道:“這不是沒有其他人嗎,如果有個顧客,我也不會用你們父女打比方,你不要計較了,快點想想,換做是你會去哪裏?”
“我能去哪裏?你已經說了,我那不省心的爹被罰在京城做苦力,我當然就會找個離他較近的地方藏起來,能夠時時看到他,萬一他被人欺負了,我還能護着他,萬一他病了,我還能給他抓藥,萬一他死了,我也能給他收屍。”
說到這裏,李補兒朝着自己的嘴巴便是一巴掌:“呸呸呸,我瞎說的,菩薩千萬别當真,我爹長命百歲。”
李補兒說完,忽然發現四周的氛圍有些古怪,她定睛去看,卻見華大小姐已經站起身來向門口走去,小艾拿起鬥篷和手爐連忙追上。
李補兒忙問:“你去哪兒?”
“找人”,華大小姐走到門口,又轉過身來,對李補兒道,“把你爹叫上,咱們一起出去。”
順天府衙門外面的這條街有個非常直白的名字——衙門前街。
同理,順天府衙門後面的那條街便叫衙門後街了。
除此之外,還有衙門東街和衙門西街。
史甲悄聲說道:“姑娘,這四條街上隻有衙門西街上有幾戶人家,其他三條街全都是鋪子。要不小的帶人去衙門西街查一查。”
華靜瑤道:“就查那些鋪子,看看有沒有生意冷清的鋪子,細查。”
可惜沒有喬文廉的畫像。
想到這裏,華靜瑤拍拍自己的腦袋,她怎麽把喬長史給忘了?
她連忙叫住史甲,說道:“讓人回府,請喬長史配合一下,讓葉行畫一幅喬文廉的畫像。”
她相信順天府的海捕公文裏一定也有喬文廉的畫像,但是華靜瑤覺得,那畫像有沒有也沒有區别,她隻認葉行畫的。
既然是要請喬長史配合,史甲覺得随便打發人回去不夠鄭重,于是他讓史丙親自回府。
而史甲自己則按着華大小姐的吩咐,帶着七八名手下,對順天府衙門附近的幾條街展開地毯式的查找。
李補兒坐在車裏閑得發慌,見史甲和史丙全都走了,便問道:“你讓我們父女過來做什麽,陪着你在這裏等人?”
華靜瑤上下打量着她,問道:“我聽人說易容的時候,身材是最難的,比如本來是個圓滾滾的胖子,那他萬萬不能易容成瘦子的,或者個頭高的,想要易容成矮子也比登天還難,是不是呢?”
李補兒目光炯炯,冷笑道:“你是在試探我?”
華靜瑤笑靥如花:“你說是試探那就是試探,你說不是試探那就不是試探,我其實就是想要知道,你有沒有本事改變身材?”
“你說得沒有錯,胖子想要假扮瘦子那是萬萬不行,總不能把他身上的肉全都削下來吧,不過瘦子想要扮成胖子,卻是不難。”李補兒說道。
華靜瑤颔首,似笑非笑:“難怪你一直都很瘦。”
李補兒翻個白眼,沒有理她。
華靜瑤又道:“我想讓你假扮的那個人,比你高比你胖,但也不是很胖,不過也比你要胖。”
李補兒冷哼一聲,顯然對華大小姐說得這些非常不屑,她隻冷冷地問道:“什麽價錢?“
華靜瑤歎了口氣:“李補兒啊,什麽時候咱們之間也能講講感情啊?”
“這世上除了我爹以外,我不會和任何人講感情的,就是因爲講感情,我被我爹坑苦了,所以我不會再上當。”李補兒說道。
華靜瑤繼續歎息,緩緩伸出一根手指。
李補兒看着她的那根白生生的手指,問道:“十兩?”
華靜瑤差點笑出聲來,她的這根手指明明是一百兩,李補兒偏要說十兩,好吧,答應她了!
華大小姐緩緩點頭,李補兒啐了一口,罵道:“年根底下也沒有旁的生意,算了,這活兒老娘接下來了。”
直到李補兒跟着史乙下車走了,華大小姐還在偷笑,笑得一抽一抽的,就像是偷油成功的小老鼠。
“你在笑什麽?”耳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華靜瑤轉過頭來,卻見車窗外面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
長公主府的馬車寬大豪華,就連車窗也是鑲的西洋玻璃,能把窗外的東西看得清清楚楚。
沈逍就站在車外,車窗開了一條縫,他的聲音一字不落傳了進來。
“沒什麽,剛剛撿了點銀子。”華靜瑤說道。
沈逍穿了一件白狐皮鬥篷,裏面是湖藍色的箭袖,頭發如同馬尾一般高高束起,绾着兩顆碩大的東珠,華衣美服,公子如玉。
沈四公子居然沒有穿黑衣裳!
華靜瑤怔怔地看着沈逍,忽然覺得很餓,肚子恰在此時咕噜噜叫了起來,華靜瑤一隻手按在肚子上,一隻手把推推車窗,大聲問道:“沈四公子穿成這樣是要去相親嗎?”
果然,說話的聲音大了,肚子的叫聲好像就給掩下去了。
沈逍呆了呆,白皙如玉的臉龐忽然就紅了,他連忙說道:“我剛剛從宮裏出來,這衣裳是太後讓人給我做的。”
華靜瑤明白了,一定是太後嫌棄他整日穿得像是一塊炭,便讓尚衣局給他縫了新衣裳,擔心他拿回去也不穿,因此便讓他在慈甯宮裏把新衣裳換上了。
“你從宮裏出來,怎麽來這兒了?是要去衙門嗎?”華靜瑤問道。
“我剛剛得知,徐老帝師去世之後,給他驗屍的人有太醫院的江老太醫,還有袁老仵作,我來順天府是想找尹捕頭打聽袁老仵作的住處。”沈逍說道。
五年前,駱炯還不是順天府的正式仵作,那時順天府裏有三名仵作,袁老仵作便是其中之一,另外兩位則是他的徒弟。
華靜瑤壓根就不知道袁老仵作這個人,無論前世還是這一世,五年她全都隻是一個小孩而已,前世她對順天府的全部了解便是那十部《駱英俊奇案錄》,這一世忙着破案,也沒有人告訴過她,在駱英俊之前,順天府裏是哪位仵作。
“袁老仵作當年很有名嗎?”華靜瑤問道,王犟驢對徐老帝師的審問是秘密進行的,因此能去給徐老帝師驗屍的仵作,也決不會是普通人。
沈逍颔首,道:“袁老仵作是閹人。”
“什麽?”華靜瑤大吃一驚,除了駱仵作以外,整個大周朝的仵作全都是賤籍,不止是大周朝,就連前朝和前前朝也是如此。仵作是賤籍,閹人當然也不是好出身,但是九成九的閹人都是給皇室當差的,華大小姐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竟然還有閹人做了仵作。
沈逍道:“當年袁老仵作去給徐老帝師驗屍,是鞏指揮使帶他去的,祥伯說當年我娘去世的時候,我爹曾經請了袁老仵作來給我娘驗屍,祥伯聽說後吓了一跳,跪求我爹給我娘留些體面,我爹親口告訴祥伯,袁老仵作是閹人。今天進宮,原本就是想打聽此事,可是太後顯然并不知曉,我隻能向尹捕頭詢問袁老仵作的下落了。”
華靜瑤明白了,沈逍要找袁老仵作,并非隻是要查徐老帝師的死因,還有當年永國公夫人的事。
雖然對于死因存疑的屍體進行勘驗是正常的事,但是永國公夫人貴爲超一品诰命,她死後讓男人動她的屍體便是不敬,因此祥伯才會跪求永國公給夫人留些體面,但是袁老仵作是個閹人,情況就不一樣了。
“嗯,尹捕頭應該就在衙門裏,你快去吧。”想通個中關聯,華靜瑤不想拖沿時間,催促着沈逍快點去查。
沈逍走了幾步,卻又折回來,問道:“你在這裏做什麽?”
“我讓人去辦事了,我在這裏等着他們,等這事兒辦成了,我再告訴你。”現在還沒成,華大小姐可不想讓沈逍知道。
沈逍聞言沒有再問,轉身便去了順天府衙門。
尹捕頭已經做了整整十年的捕頭,他肯定認識袁老仵作。
沈逍找對了人,尹捕頭不但認識袁老仵作,而且還很熟悉。
“聽說袁老仵作是閹人?”沈逍開門見山。
尹捕頭吓了一跳,連忙四下看看,見沒有人看過來,他壓低聲音說道:“四公子,你怎麽知道的?”
沈逍道:“袁老仵作曾給家母驗屍,我因此知曉。”
尹捕頭松了口氣,道:“原來如此,吓我一跳,我還以爲這事已經傳得人盡皆知了。”
“究竟是怎麽回事?袁老仵作爲何是閹人?”沈逍又問。
尹捕頭道:“袁老仵作那是家傳的手藝,可惜傳到他這一代時出了差錯,他小時候被拐子拐走,輾轉幾次,最後被賣進宮裏做了内侍,陛下還是小皇子時,袁老仵作便是在皇子所當差,陛下那時隻有四歲,有一次他問袁老仵作,若是以後不當内侍了還能做什麽?袁老仵作便說他要當仵作,他家祖上都是做仵作的。陛下仁義,竟然記住了這件事。三年之後宮裏裁人,陛下便讓袁老仵作出宮,陛下還賞了一塊玉佩,讓袁老仵作拿着這枚玉佩去找永國公,讓永國公送他去尋家人。”
因此,永國公一早就知道袁老仵作是宮裏出來的閹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