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一口老血嘔在胸腔上,憤懑的幾乎要哭出來。這時候家裏一個賬房又打前頭走來了,“三太太說要帶着四小姐出去買些繡嫁衣的絲線,要支兩千兩銀子?二太太,這賬目都快對不上了,真不能再給了”,賬房覺得這幾天二太太對三房寵溺過度了,商量道,“下月還有藥商過來,不然給個二百兩?”
“給她個屁!”
沈氏快氣哭了,又指着管事兒的,“你個蠢貨!你去給我問,她那銀子花哪兒了!”
管事兒還沒去柳氏帶着鄭素眠先到了。
這幾日柳氏分外招搖,每天都出去給鄭素眠置辦東西。鄭素眠今兒個打扮也格外光彩照人,一身素青兩色,華貴的雲裳披帛從肩頭緩緩落于地高半尺。
她持桃花香扇,眉心做一點殷紅,雪芙花容,烏發如雲鬓高聳。披帛随步履緩搖,耳側琉璃寶簪一步三晃,金钗素環,若飛雲宮仙子。她眼含純情,上下眼挑了眼,“二嬸,我想出去和我娘置辦些女兒家的東西。”
沈氏額角突突的跳,溫娘在旁邊扯了扯她,她很快溫和下來,“應該的,你是要嫁人的姑娘了。”馬上要嫁出去了,得讓她記着家裏的好。
“去,讓門房送三太太和二小姐。”
鄭素眠捏着帕子,“今兒個聽說五妹要出去,可我們三個人呢,其餘車太小了,我想套五妹常坐那輛行麽?我是個要嫁人的姑娘了,總比她的事兒重要。”
沈氏一張臉笑着,“自然,你去吧,想坐什麽就什麽。要嫁出去的姑娘在家沒幾天了,多買些好東西。”
鄭素眠滿意了,便沖着沈氏拜了拜告退。翠雲扶着一大箱的說是嫁衣的要去吳老裁縫那縫的,三個人上馬車走了。
“别氣太太,這一萬兩銀子去知府這個親家比起來算什麽?”溫娘道,“千金散盡還複來,等咱家哥兒進了太醫院,榮華富貴還不都是咱的。”
“我氣銀子,我更氣今天素姐兒那張狂的樣子!”沈氏道,“做個妾當自己無法無天了。”
又讓溫娘拿鏡子她要描眉,一會兒還要出去拜拜佛求求錦繡的姻緣。
“她高高興興嫁過去不是好事兒,做人姨妾就是個玩物。家裏頭姑娘多着,她要真不聽話還有别的。”
沈氏歎了口氣,想起今兒個瞧鄭素眠那模樣,“管聽不聽話,模樣是個好的。能做成這一件事兒也好。”
而這個時候鄭錦繡突然跑進來告狀了,“娘,你怎麽也不管管,四姐前些天鬧那事兒不難看嗎,怎麽今兒就大搖大擺出去了!”
“她去就她去,你管她做什麽?”
鄭錦繡一咬唇,又伸手找沈氏要銀子,“那您給我支二百兩銀子,她跟她娘把馬車都套走了,我還得重新雇個車。”
沈氏手一抖,正畫的眉黛偏了,“雇個車要二百兩銀子?”
“那我還要做衣裳呢,今兒個都跟孫姐姐約好了去找劉繡娘裁衣。”
“她去置辦嫁妝你去做什麽?春夏秋冬四季的衣裳你都做了七八套了,怎麽家裏的繡娘容不下你還非要外頭裁衣?”
“那鄭素眠和她娘都買了多少好東西了,你都沒瞧見她今兒那穿金戴銀的模樣,活脫跟掉金窟一樣,憑什麽呀,我可是你親女兒,你不往我身上花錢把她打扮那麽漂亮,你還給她許了高門的婚事”,鄭錦繡一想到鄭素眠以後過得比自己好就不平衡
“你給我就找個破爛舉人,她就能嫁給知府?我現在找你要個二百兩你都不給,她可是轉眼花了一萬兩,誰是你親女兒?”
沈氏聽不得一萬兩這幾個字,屏息緩和半天,鄭錦繡最不會看臉色,還僵着要錢。
忍無可忍,睜開眼又揉碎了一個眉黛,“滾!”
鄭錦繡不甘不願走了,沈氏一個頭兩個大。溫娘是個好奴才,替她斟茶按頭,“總歸是要嫁出去的,這四小姐在家裏憋屈一輩子,如今好容易能風光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以後總有她哭的時候。”
以後哭不哭不知道,現在兩人花錢還是挺開心的。
“這個玉镯挺好看的,配的上你。”
柳氏拿着的是一個羊脂玉镯。這三天她早取代了京城别的纨绔子弟,成了古玩玉器店老闆們最愛的主顧,掌櫃的笑眯眯的捧上了盒子,道,“三太太,這是剛從京城來的貨,您可真有眼光!”
柳氏愛聽别人誇她,給鄭素眠戴手上。
“喲,姑娘皮膚白!這戴上更好看,玉養人,人也養玉,怎麽瞧姑娘戴上我們家這镯子都顯得更靈氣了些!”
“嘴兒真甜”,柳氏一笑,揮了揮帕子,“行了,東西我要了。今兒出門忘了拿銀子,一會兒你派人去我們家門房那裏取。”
“是是是,太太!”前幾天大筆撒錢,又是鄭家三太太,不怕她不認賬。
柳氏打從男人死了之後就沒這麽精神過,趾高氣昂從玉器店走了出來。
“素姐兒,你瞧着還有什麽喜歡的,咱們多看看,喜歡了就買。”
鄭素眠邊走邊說,柳氏邊走邊買,除卻馬車上堆着的,後頭還跟着一個心如死灰的門房。女人有了錢是真恐怖,這三太太逛來逛去的,跟沒受過家法一樣。
“走來走去也沒買什麽好的?不然咱們再去城東走一圈?”
手都磨秃噜皮的門房忍不住哭了。
很快,鄭素眠香帕掏出,“倒是有點餓了,我聽人說西邊有個馄饨攤味道不錯,出了一天兒也沒怎麽吃,不如坐那兒歇會兒吃點東西再去?”這一瞬間仙女發絲輕揚,渾身仿若佛光普照。
柳氏尚覺沒逛夠,不過總不會餓着親閨女。
三個女人連同幾個提東西的小厮都在馄饨攤休息,可翠雲還沒坐下多久,柳氏便從腰間取下一個荷包,交代她,“五十兩銀子說好了,姓吳的那個老裁縫,别找錯人了。”
“素姐兒,快吃,一會兒天黑了,咱們還要去放花燈呢!”柳氏年近三十做了寡婦,此刻卻在馄饨攤前撐腮一臉少女樣,“這京城城你娘從前總覺得逛不完,大千世界一樣,現在才知方寸。你嫁出去前我可得好好逛逛,不然以後你二嬸不給錢了。”
鄭素眠有個毛病,吃馄饨吞了裏頭的臊子隻剩了一碗的面片兒,擦了擦嘴。夕陽西沉,斜晖微映,美人側臉入畫一般靜谧,她看着火燒雲一般的天空,“倘若嫁出去以後也看不見京城的藍天了。”
她有點惆怅,輕輕攥了帕子,“娘,陪我多走走吧,以後也回不來了。”
門房手腳有些哆嗦,柳氏想到什麽一樣,對着門房道,“我這記性,我還在吳裁縫那訂了一床被子都忘了,翠雲那丫頭拿不下,你去接她。若是吳裁縫那兒等的太久了就不用接我們兩了,我們自己回去。”
三太太這幾天海花錢,門房也沒懷疑,吃完了馄饨就打馬就去吳裁縫那兒接翠雲了。
門房走了沒多久鄭素眠和柳氏就從馄饨攤上跑了,一路往北走就瞧見那裏貓着等她們的翠雲,旁邊站着一個矮胖的車夫,正跟翠雲拉扯。
“怎麽回事兒?”
“就去城外他要二兩銀子!”
眼瞧大姑娘小丫頭的,誰不知道怎麽了?車夫也是坐地起價,看準了她們有急,柳氏胸口一口氣兒吊着,隻想趕快離開這兒,平日裏摳唆的毛病也沒了,“行,二兩就二兩,你駕車快些。”
“有銀子自然塊,諸位上車吧。”
翠雲瞪了眼車夫,拿着包裹,“姑娘,你和夫人穿這個天冷,我剛才去買了幾個舊衣裳,你們換上。”這說給旁人聽得,主要是穿的太珠光寶氣顯眼。
鄭素眠點了點頭,翠雲扶着兩個主子上了馬車,外頭車夫趕車,裏頭幾個人小聲說話。
“都是些好東西,偏偏從店裏出來就折了價兒”,柳氏啧啧看着翠雲遞上來的銀票,又翻了翻之前那裝着【嫁衣】的包裹,金銀首飾好些值算快的物件都換典換出去了,還剩下玉珠玉墜這些東西。
都需要行家辨真,短時間出手有些難。
“沒辦法呀,又不能被二太太發現,我都走的是些偏門子的弄堂,不敢久留議價”,懷裏揣了那麽多錢翠雲現在心裏都有些唬,捏着馬車裏的鐵壺給自己倒了茶,又睜着眼睛問她家太太,“咱們去哪兒啊?”
月朗星稀,周遭一切都十分靜谧,京城的天或許熱的比别的地方快些,穿過大片平野時,鄭素眠甚至聽到了蟬鳴,聞到了一股枯草的味道。
柳氏今兒爲了麻痹敵人逛了一天,花錢興奮的時候不覺,現在就累了,大約也是要離故土,有些頹喪,“去我娘家那兒先躲躲。”
鄭掀開窗,約是到了官道上,少了草腥味兒,車夫駕馬越來越快。
“什麽味兒這麽臭?”翠雲鼻子動了動,突然就鑽到她家姑娘鞋面上了,“姑娘,昨兒那襪子你還穿着呢!”
鄭素眠看了翠雲一眼,“我怎麽沒聞到?”
“這麽臭姑娘你還沒聞見呢,夫人,你聞着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