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素眠垂着頭跟在柳氏身邊,一副怯懦的樣子。
“素姐兒,這婚事是你受了委屈的。可這事兒也不能全怪趙夫人,與你定下的畢竟是趙家的庶子,人家頭上是有姨娘的。而且前段時間你娘都去趙家門口鬧過了,這婚事成不成的終究看緣分”
沈氏柳葉眉皺着,她旁邊坐着老太太,“既然緣分未到,你們過來鬧騰什麽。”
趙夫人過來就碰上柳氏這潑婦被打了一拳也不開心,“鄭家三老爺去了,你守還要守半年。我家趙三過了今年就十八了,他姨娘還盼着他成親生子,留有後嗣,哪能在等你這麽些日子?”她捂着自己的臉,“跟你鄭家這婚事也不是我求來的,如今還鬧的我面兒上不好看了。之前求親的是庶子,我嫡子是舉人,不愁沒正妻。”
她看了眼沈氏,沈氏眉頭皺了起來,望着一邊的老太太。
“老三媳婦先前去人趙家鬧騰不休,今兒個還掉了咱們鄭家的臉,你知錯不?”
柳氏臉上囫囵一個巴掌印,兩人扭打起來趙夫人力氣也沒怎麽小。老太太使了個眼色趙婆跟溫娘一起上去伺候她跪下。鄭素眠病剛過,腦子還一半昏着,連忙也跪下,三四月,地面滲涼的。
鄭家很講究規矩,除了二房的人沈氏及她生的一雙子女外。
“真當不起,這四小姐好大的氣性?”趙夫人冷冷一哼,“到比你娘本事,投河去了?怎的想讓全京城的人都嗤笑我們趙家麽?”
“之前定下庶子婚事的是我們家姨娘,我早就想跟你說退了這門親。這趙家的兒郎總歸是不能入贅。而且别說一個死了爹的孤女,爬都爬不進我們趙家的門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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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氏跟着趙夫人鬧起來了,家裏伺候的下人都去看熱鬧了。
翠雲是個怕冷的,三月過半兒才把身上的鄭素眠給她的舊棉襖脫了,換上了一件新做的夾襖。她膽子小,平日裏很少出三房。
榮慧堂守門的婆子去裏間看熱鬧去了,就剩下妮子這個年輕剛來的。翠雲平日裏能她說上幾句話,道了一句前幾日四小姐在這邊落水,丢了一個耳墜,三太太讓她來找。
“又不值錢,那塘子大的很,你得找什麽時候去?”
“再不值錢你還不知道我們這房了,沒什麽東西。四小姐就那兩幅耳墜子,丢了都打了我好幾次了,平日裏受了什麽委屈就來我身上找”
都是做下人的,“這三房旁人欺負不了也就隻能欺負你了,真不是個東西!”
“誰讓被分到這裏。妮子姐,你也知道我們三房的情況,我今兒偷摸着來你可千萬别讓老太太屋裏的人知道了,東西沒找着三房吃了挂落回頭還得打我”,翠玉搓了搓手,從腰裏頭拿出一包葵花籽,“我也沒什麽好東西,我娘炒的。”
“行了,就是找個東西,我幫你看着人。”
榮慧堂的門自打老太太病了總是關起來的,病好了之後府裏的少爺小姐請了安也就關了,妮子給她開了門,又囑咐她快點,翠雲倒了謝提着裙子連忙往池塘邊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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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鞭子如何?”
柳氏被着趙婆已經拉到了外頭,幾個婆子将兩條長椅并在一起,手裏拿着細細的藤條。慣了内宅生活的人都知道,這藤條越細,抽人越能抽到血肉之中,傷筋動骨。
老太太傅氏捏着手裏的佛珠,看了眼趙夫人。
她扶了扶耳邊的金钗,又看了眼臉色發白的鄭素眠,“這年頭也沒有當娘的受罰,女兒幹看着的道理。”
“這可不行……”
日頭大,柳氏被壓在一旁。三藤條抽的慢,她也是府裏的主子,要面子,咬着舌頭,一藤條下去便是細糾如蚊蠅的哼聲兒。鄭素眠捏緊的拳頭又松,捏了又松,她擡頭看着。
沈氏高高在上,湊着趙夫人耳邊說了些什麽。
趙夫人一開始還不滿意,直到親眼看見趙婆抽的鞭子,啧了一聲,又連忙捂着眼睛,“你家這婆子下手忒狠了。”
“疼啊……”
夜裏鄭素眠點着燈,那些婆子下手忒會找地方,都是腿間兒嫩肉,又是細藤條,下去皮開肉綻,柳氏哼哼唧唧,額頭全是燒汗。老太太吩咐了不許府裏的下人給藥,讓她記着。
“别了素姐兒,我要疼死了!”
鄭素眠拿着沾了烈酒的布,眼眶也紅紅的,“忍這點吧,不給這傷口洗下萬一壞了怎麽辦?”
這年月想要一個人死的不明不白也太簡單了,隻需要有個發炎的沒處理好的傷口。
柳氏今兒個抽那一巴掌當時心裏爽了,現在要後悔死了。得罪了趙夫人沒什麽,可得罪了沈氏,她個心眼小的以後不知道要給三房穿多少小鞋,便責令鄭素眠,“素姐兒,你明兒一大早起來就去你二嬸房裏認錯。”
她估計是起不來了。
‘“娘,二嬸那裏頂多克扣些日常用度,可老太太這裏,我瞧着是要你的命。”
“怎麽可能”,柳氏想翻身,腿卻實在疼,“老太太愛面子,今兒個我鬧的過份了。”
鄭素眠突然一笑,燈火下面容越顯蒼白,“那您記得二房的孫姨娘是怎麽死的嗎?”
孫姨娘是個貌美清秀的女子,據說是犯官後人。很得她二叔的寵愛,進了宅子以後讓二房一幹姨妾紅了眼睛。後來不小心打翻了老太太屋裏頭的三彩琺琅壺,也是二叔的愛妾,就抽了一藤條。
可身子弱,見了寒,沒多久人就去了。
“娘,你說孫姨娘爲什麽跑去祖母屋裏頭?人再怎麽嬌弱,怎麽挨一鞭子就沒了?老太太信佛,平日裏螞蟻舍不得碾死,爲了一個三彩琺琅壺家法都動上了,也不應該。”
孫姨娘死在一年前,也就是那個時候,榮慧堂不讓旁人進了。
“孫姨娘身子弱……”說着說着柳氏覺得身上有些冷了,連忙呸了一聲兒,“你娘可不是那種沒福氣的,我身子骨好着呢。這點傷個把月的事兒!”
“翠雲那丫頭呢,怎麽還不回來?”鄭素眠看了一眼四周。
柳氏腿兒疼的厲害,“我讓去的。今兒個聽見那賊婆要來我就忍不住,尋思也要鬧開就趁着沒人讓翠雲趁我鬧起來的時候到榮慧堂瞅瞅。你被個人推下水老太太不管我這當娘的要管,還是個男人——這要不查出來我心裏不安。”
柳氏婦道人家,比不起沈氏心機,這麽些年三房的東西都被二房撈過去了。
兩人沒錢連個得用的人都沒有,算起來也就翠雲這一個心腹。
是沒本事,鄭素眠替她吹了吹傷口,可這是她的娘,作踐自己也要替她尋個心安的娘,“娘,你說要是咱們離開鄭家了,以後誰也欺負不到你身上了。”
“瞎話。”
“走去哪兒,出去怎麽過?指望你娘老胳膊老腿給人漿洗衣裳呢?”
翠雲還在榮慧堂裏窩着,耳墜子也沒撈出來,到了榮慧堂直接轉去了老太太的小廚房,裏頭幹幹淨淨的,就剩下新鮮送來的菜。最右邊兒放着的小竈上炖着一個熬藥的砂鍋,裏頭空空如也,隻沉澱了一些藥汁兒的痕迹。
翠雲卸了砂鍋揣進了懷裏頭。
“你今兒脾性倒好。”
前頭沈氏扶着老太太,翠雲貓着砂鍋躲在了柳樹旁邊,吓得動也不動。
“婆婆,這三房鬧的難看我也不是不知道,本來應該重罰的。可你猜怎麽着,前些日子我送去娘家的畫像不小心被娘家人混去了知府沈家,人看上素姐兒了”,沈氏說着,唇角帶笑,“這素姐兒要是去給知府做妾了,他答應我了,給蕭然謀個好差事,進太醫院也不是不行。”
“知府老爺?”
傅氏想了想,“也是個好歸宿。”
知府老爺年近四十了,這男人都愛鮮嫩貌美的女子,揚州瘦馬人家玩的不愛玩了。送去個正經人家的嫡女,給了他大面子,“咱們鄭家的機會”,想到這兒又有些後悔了,“你若是早點說今兒個我就不抽她娘那幾鞭子,素姐兒這丫頭平日裏不吭聲,這性兒記仇。”
沈氏道,“記仇有什麽要緊的,她還能不去不成?”
外頭天色一點點變暗,沈氏總算走了。翠雲還貓着,腳都酸了,可老太太和趙婆還不進去,似乎愛上了池塘邊兒的蚊子。
“這素姐兒要去知府屋裏頭,這事情就有些難辦。她容貌是家裏頭姐兒最好的,萬一真得了寵追究起裏頭的事兒。”
趙婆道,“這難辦什麽?之前二老爺還那麽喜歡孫姨娘,到死了還不是一句話沒說。”
“她一個做人姨妾也得仰仗家裏頭,老太太,您就是想得太多了。二太太那人您還不知道,眼裏煩四小姐,她能給四小姐尋個好去處,知府的府宅裏頭貓膩多着,咱鄭家能得實惠四小姐去不知能熬多久。”
“那你說怎麽辦?”
“也是我之前着急了,四小姐也沒瞧見什麽。這一推就出事兒,三太太心裏肯定憋着什麽,真有一天摸進了榮慧堂看見什麽就不好了,不過還得再拖一拖……”天漸黑了,趙婆扶着老太太進,邊說些什麽。
翠雲等人進了屋才往出走。妮子也有些急了,“讓你快點怎麽這麽慢。”
她似笑非哭的,“妮子姐,這不天黑了嗎。讓你操心了,趕明我多拿些好吃的過來,我先走了,不然回去該挨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