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什麽吵什麽?”也許真是歲數大了,老太太不不像從前那個樣兒了,“左右孩子平安就好。至于密娘,嫁到咱們家也就是咱們家的人了,難産去了就去了,吵什麽吵,尋個填補的銀子給她老子,再給她擡個妾,讓她走的體面些,這事兒也就罷了。”
陸姨娘哼哼唧唧,尤有不甘。
老太太身子大好的當中這鄭家的長孫出生,也是個好兆頭,小名兒便定下了福哥兒。
“老太太,這密娘去了,老三媳婦跟着老三還在京城,這孩子怎麽辦?”沈氏問道。
“我的親孫子,自然得我養着了。”陸姨娘道。
老太太眉頭一皺,指頭輕從嬰兒的嫩臉上滑過,“沒規矩的東西,太太還在的,由得着你養?”
自打鄭蘭書出息之後,已經很少有人給她沒臉。陸姨娘巴巴的用帕子纏了纏手,老太太卻是個說一不二的,福哥兒由柳氏暫且養着。
看柳氏打勝仗一般得勝回朝的樣子,鄭素眠眼皮狠跳了幾番。
“我的兒啊,你說那浪蹄子可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柳氏這幾天閑來無事便坐在炕頭跟鄭素眠扯閑篇兒,“個賤蹄子,把那爬床的丫頭塞着不就是怕我處置她麽?我處置她幹什麽,她生出是個兒子我都不怕她的!”柳氏故意放大了聲音,“隻有我這肚子裏頭爬出來的,才是嫡出的!”
左右丫頭是記在族譜上的,柳氏覺得自己死撐着,這三房的産業遲早還是她跟閨女兒的。
鄭素眠心裏卻摸得清。
她跟柳氏一齊坐在炕上,手裏端着炕桌上擺的手爐,一半兒臉在薄薄的白色窗紙下近乎透明,“娘,我記得密娘懷孕不過七個月而已?這就出生了,你不覺得古怪?”
“有什麽好古怪的?”柳氏嗑着瓜子,說不清楚話,“七活八不活,我今兒看那虎頭虎腦的樣子,能活下來。”
鄭素眠扭頭裝看着日頭,心裏卻恨不得把她娘的腦子擰巴成一團看看是怎麽長的?這如今多事之秋的,她自個兒不能說出自己非親生的,可柳氏還不明白的。三房諾大一份家業擺在跟前,日後真分了這虎頭虎腦的福哥兒也得占份兒!
她不是親生的,沒多肖想三房的東西。該得的她拿,不該的她也不會染手。
可這【福哥兒】不是她弟弟啊!是那兇手放在這裏的炸雷!誰不惜命?
“三夫人,我這兒給您送過來兩個人,您看看?”溫娘站在三房外頭,手輕輕打了打門框,又很快規規矩矩的立在裙前,頭微微颔着。
她是沈氏跟前伺候的,柳氏平日挺給她面子,放下了手裏的瓜子擡了擡頭。
溫娘一聲招呼便見兩個年紀輕輕紮大辮子的女人走了過來,都是胸脯比常人鼓一倍兒的,“三夫人好,四小姐好。”
“奴婢燕兒”“奴婢雀兒”
“幹什麽來的?”
柳氏上下打量了幾眼,幾乎猜出來了。
“是被分來照顧孫少爺的奶媽子。”
“二嬸讓你們來的?”鄭素眠問了一句。
“老太太讓來的,讓我們趕緊伺候着”。
鄭素眠又問,“我怎麽從來沒見過你們,是良民還是府裏頭的?”
“是良民,奴婢是下柳村王家的,這個是奴婢的妹子,也嫁的是同村。”
“下柳村,離這倒有些距離,來回估計得個把月吧”,柳氏念叨了一句,很快那福哥兒就哭了開始,“去去去,快到裏頭哄着,若是照顧好了孫少爺,少不得賞你們!”都是苦人家出身,之前生了幾胎自然會奶孩子,柳氏一吩咐兩個人便進了内屋。
柳氏裏頭看了幾眼,覺得還當用就讓溫娘回去了。
“老太太既然好了,你這親事也該成了,十七的姑娘,不小了”,柳氏嗑着瓜子又有些發愁,“你說這趙家怎麽一回事兒,你跟趙三兒都定了兩年了,這老太太眼瞧着病利索了,也不趕緊過來提親!趕明人真的沒了又耽擱三年!”
“我也不急,在家正好。”
“呸!”柳氏陡然就揪住了她耳朵,“你不急你老娘我還急呢,爲給你找這門贅婿,我的家底兒都快搭沒了!”那趙家的夫人是個賊精的,訂婚這兩年前前後後從柳氏這兒淘了不少好物,一會兒又說庶子大了姨娘鬧的娶妻。
柳氏每每看着嫁妝單子好比農婦看着被掏空的米缸,幾次都要扭頭悔婚,可還是咬牙撐着了。
好兒郎哪個願意入贅,可柳氏也不會随意讓個腌臜貨色娶自己女兒。趙家算得上門當戶對,那庶子也考取了功名,模樣生的俊秀,隻是天生體弱,幹不得重活隻能家養着,進了她們三房的門也算得當,總歸是個讀書人,會算算賬管家,稱稱藥材就行,不費什麽苦力活。
“本就是贅婿,吃咱家的喝咱家的,怎的還要送他嫁妝?”鄭素眠想起那趙夫人,眉頭微皺。這一拖二拖的,就跟咬着好處不放嘴的螞蟥一樣,“而且咱們家也還沒分家呢,我這婚事不該走公裏嗎?您的家底兒怎麽就空了?”
柳氏被這麽一問,原本豔麗的面龐也挂了幾抹惆怅,手輕輕别過鄭素眠的發,“兒啊,你爹活着的時候我總爲了陸姨娘跟你爹鬧,可等他人去了,才知男人是家裏的頂梁柱”說道這兒又咬牙切齒的,“你二嬸就是勢力頭子,以前你爹在時她敢這麽對咱們三房!”
鄭素眠清楚,可也隻能歎氣。
“我知道你爹去了,這府裏頭下人各個都瞧不起咱們孤兒寡母的,可你也得忍着,隻等你成了婚,分到些你爹的産業,咱娘兩也算熬出來了!”
自打她爹死了之後,吃的穿的三房一應都成了剩下的,連陸姨娘過的都比她們好些。柳氏一直忍着,鄭素眠知道,便側過身去,輕輕靠在她肩上,“等我成了親,就接你走,我在外頭做生意,你幫我管家。”
柳氏原本都沒什麽精氣神了,聽這一句就打起了氣,”既那趙家不來,我就親自去他家下定。反正是我兒娶贅婿。”
——
老太太醒了,原本懶散的鄭家子女便要比之前起的更早一些了,總要先跟老太太跟前請了安。
鄭素眠雖然還未成親,可已經定了親也不在作少女時的雙環髻。一根素白的簪子固定住了發髻,隻在鬓角戴了兩朵小白花,烏黑的發,雪白的臉蛋,也越發襯的眼角底下兩個烏青。她皮膚生的白,昨個兒沒睡好氣色就差。
眼瞧前面幾個話說的沒完,鄭素眠垂着頭,被露窗裏灑過來的日光弄的昏昏沉沉,眼睛也半眯着了。
鄭蕭然看着,少女烏發輕挽,耳垂微厚,挂着搖搖晃晃的清脆耳铛,越發襯的肌膚瓷白。
等她要往一邊兒倒時,鄭蕭然過去,接住了那半邊圓潤柔嫩的臉。
“東倒西歪的,怎麽昨個兒沒睡好麽?”
鄭素眠沒反應過來,等渾渾噩噩擡起了頭鄭蕭然卻正好垂頭,指腹擱在她眼底,溫柔摩擦,“二哥那裏有舶來船運過來的安神香,一會兒請了安你來我屋裏頭拿。”
鄭素眠卻覺得眼底起了層雞皮疙瘩。
起初二哥對她還是溫文爾雅的,可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變味兒了,總有些男女間的暧昧,他若知道她身份還好,要不知道——這口味就重了。
“不了,娘說下午要跟趙家下定了,她要出門,我得在房裏頭看着福哥兒。”
“二哥!你這個偏心鬼!我都找你要了好幾日了你都不給我!怎麽今兒素姐兒沒開口了你就給了,誰是你親妹子啊!”一旁穿粉色繡蝶衣裳的少女嬌斥道,又過來拉着鄭蕭然的手,“我不管,你給了素姐兒也得給我!”
鄭蕭然被纏的沒辦法,隻能點了點頭。
說話人是鄭錦繡,家裏行五,二房的嫡女,比鄭素眠隻小半歲。她擡着眼睛看着鄭素眠,“四姐,我記得你去年就這身兒衣裳了,一年了怎麽都沒換過,今年花燈你還去不去放,穿這身兒衣裳讓外頭人笑話呢不是?”
沈氏管家,給三房的月錢總是斷斷續續的。而她爹手裏的藥鋪莊子雖然每月都有産銀,可都是鄭府管家直接派人收去的,柳氏沒錢的時候去要了幾次,仆大欺主,要不回來。隻有出項少進項,别說鄭素眠了,柳氏自己也半年沒新衣裳了。
鄭素眠尴尬一笑,也不說什麽。鄭錦繡便用帕子擦了擦額頭,“四姐,你要實在想去的話,我便借你件兒衣裳,沒穿過幾次,跟新的也差不多少。咱家就咱們兩個嫡出的,你要不去跟前都是些庶女,說不上話來。”
這一張真是個巧嘴,前前後後人得罪了個完,虧得她娘是沈氏。
“老太太乏了,今兒就不用請安了,都回吧。”
一個穿深紫色年約五十的老婦出來,是跟老太太傅氏面前十分得臉的趙婆。這鄭家請安的規矩大,可立了一早上腿兒酸疼能見到祖母的人也就二房這兩個金寶貝,鄭素眠也早習慣了,便對着兩人道,“既然祖母免了請安了,我實在乏得很,就先回去睡覺了。一會兒我讓翠雲去二哥房裏去安神香,在這裏謝過二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