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溫和的叫人坐下了,又問她是出了什麽事兒要報案。
鄭素眠咬着唇,她不确定要不要把自己看到的都說出來……到底縣太爺是個好人還是壞人她不清楚,而鄭家的勢力在京城也不小,想了許久,還是隻将明面上的事兒說了出來,沈之遙一聽是命案,整個人也嚴肅了起來。
鄭素眠道:“死前把孩子生了出來,我聽家裏長輩說,像是被人打死的,因此才來報案。”
“姑娘,你說的本官都了解了,你放心,本官自然會将真相調查清楚。”又吩咐人送這主仆二人出去。
瞧見兩人的背影都沒了,一旁看了許久的沈華恩才淡淡說了一句,“我覺得這姑娘沒說真話。”
慧娘也道,“并非是沒說真話,我覺得她像是不能說什麽。“
沈之遙點了點頭,“她自稱是來自鄭家,倘若是鄭家,或許還有的查呢。”
——
從縣衙出來,鄭素眠便要和翠雲回家裏。
“這可是造了什麽孽債啊?天可憐的,孩子才剛出生呢!”
鄭素眠還沒到,那下人院裏花紅柳綠的已經圍了一圈兒,二房的五姨娘六姨娘八姨娘都在呢。三房兩個姨娘,生下香姐兒的姨娘老早沒了,便隻剩下她三哥鄭蘭書的親娘陸姨娘,一身素色織錦,也拿帕子微掩着鼻子觀望。
“這死了多久,味兒怎麽就這麽大了?”
陸姨娘想進去看看正嗷嗷哭的孩子,可這會兒官府的人也來了把了一層,早在她報官時,老太太已經找了别的官員,還是大理寺的,這會兒都攔在外頭進不去。
仵作已經擱外頭待着了,一群女人咿咿呀呀的往前擠。
鄭素眠在人群外看,遠遠聽見仵作說是難産而死幾個字,心裏頭咯噔了一下,往裏頭想走幾步,一陣細膩粉香傳了過來,将她拉出了人群外。
“去去去,你待在這兒幹嘛?小孩家家的,當心晦氣傳到你身上!”
鄭素眠回頭看,她娘柳氏拿着燕草碧絲的藍底帕子,比起陸姨娘的素色織錦,她更素,隻頭上的戴了朵白色的絨花做裝飾,怕生生的看了眼裏頭的人,又連忙縮回腦袋,“快回自個兒屋裏頭!”
“什麽小孩家家的,這素姐兒都快十七的人了,眼瞧着要跟趙家的結親了”,說話的就是陸姨娘,自打鄭藍書出息之後就一直這麽個調調,“這宅門子裏的陰溝當,也該讓她知道,是不是,三太太?”
鄭素眠緘口不言,隻看着柳氏鼓漲的胸脯來回似沖氣兒一般。
“你這話什麽意思?!”
陸姨娘輕輕别下了那指着她的細嫩長指,眼神似帶鈎一樣,不過與她爹在時的情意綿綿不同,“我什麽意思太太還不清楚麽?這漫個院子的人今兒都去前頭與老太太接無根水去了,就你病着在屋裏頭,偏偏密娘這個時候就出事兒了,你說着是個什麽道理!”
陸姨娘進門之前是唱黃梅戲的,說起來來腔調婉轉,年輕時她爹吃這套,可柳氏不吃。
“你這暗門子裏出來的髒東西,真自個兒髒了不行還非要把人污的跟你一樣髒!”柳氏一口中氣狠狠的忒了陸姨娘一臉,“敢這麽對主子說話,你翻了天了!”
陸姨娘慣會氣人,眼神也不看她,也不說髒話,“我說不說的,大家心裏有數,害沒害的,你心裏自有數兒。誰心裏都跟明鏡而似的,誰讓你是太太呢?可憐我蘭書的孩子,剛一生出來沒了親娘——”
“啪!”柳氏一巴掌甩了過去。
陸姨娘也不是個好惹的,直接還了她一巴掌,柳氏頓時一雙眼都紅了,氣的渾身發抖,“你敢打我,你居然敢打我!我是正房,你個下賤的蹄子暗門子出來的爛娼”眼瞧着兩人撲打了起來。
女人打架無非那麽回事兒,抓撓扯擰的。人說君子之澤,五世而斬,鄭家早沒多大規矩了,如今才是真正的拜勢。
二房有權有勢,三房背靠鄭蘭書的陸姨娘有底氣,可柳氏沒有。
屋裏頭适時的響起嬰兒的啼哭聲,鄭素眠心裏咯噔了一下,又拉了拉柳氏。陸姨娘忙把頭發從柳氏手底下拯救了出來,“我今兒不理你,我看我孫子去!”說罷便整理衣裳去了裏頭,人未進屋内呢,便聽她喜氣洋洋喊孫子的聲兒。
而此刻密娘卻被一張席卷了,被人抗在肩上出去了,天上還落着雨呢。
她又回頭看了一眼,想起前些日子密娘喊着讓柳氏做主殺五十隻雞替她吊一碗老湯養胎喝——雞沒了,肚裏頭的蛋也不知道是誰下了占了坑了,當真是雞飛蛋打。
旁人是不清楚,可鄭素眠清楚。
密娘的孩子隻怕早密娘一步先進了鬼門關,現今那個躺着哭的是誰……到底是誰偷偷的生了孩子?
“快快快,老太太醒了,二夫人現在陪着,讓你們都過去!”
“怎麽這就醒了,大夫不是說無根水飲下還需在躺上個把月嗎?”
陸姨娘也抱着孩子出來了,她穿的素,頭上卻戴着金钗,跟柳氏那一架打的發髻都亂了。柳氏隻簡單整理了絨花,便整整齊齊的。
“二太太吩咐了,将孩子帶過,老太太要看。”
柳氏皺着眉頭,“老太太怎麽都知道了?”
“老太太怎麽能不知道!這可是老太太的親曾孫!”陸姨娘一撞柳氏,從她身邊扭着腰走了過去。柳氏壓根氣的癢,鄭素眠扶了上去,看着柳氏整整齊齊的鬓發,再看前頭一邊走一邊哭着晃發的陸姨娘。
死個把人也能鬥這麽兇,怪不得陸姨娘能殺出重圍。
老太太閉了整整半年的榮慧堂終于開了大門。
“老太太身子骨剛好,見不了那麽多人”,二太太沈氏擦着眼角不存在的淚,“我知道老太太身子好了你們都高興,可病了大半年了,她身子撐不住,幾個姨娘先在外頭等着,嫡出的姑娘和少爺們先進去。”
話一落柳氏便下馬威似的看了眼一路搖晃過來的陸姨娘。二太太話一落,剛傳話的丫頭就道:“陸姨娘,你帶着孫少爺進去”,又看着沈氏,“到底是三房頭一個孫子,老太太交代了要看一眼。”
沈氏皮笑肉不笑的,“娘也真是,這曾孫再好也沒得自己身子重要”,罷了便撫簪,“走吧,快進去看了,省的孩子餓了哭鬧,打擾她老人家休息。”
雨還沒停,露窗外頭還是滴滴答答的,老太太房内門戶大敞,一進門便是一股子土腥味兒。屋内銅噱嘴兒裏卻俨然冒着一股濃沉的香氣,入了屋便有股子頭腦沉沉的暖意,可還是三月的天兒呢。
内室隔的屏風被丫鬟推開,老太太頭上帶了素色的抹額,唇角蒼白,看樣子是大病過一場的。
鄭素眠垂下了眼睛,安安靜靜跟在柳氏屁股後頭當自己的隐形人。
“這孩子哭聲倒挺大的。”
老太太微微擡頭,陸姨娘可憐兮兮的看了她一眼,眼裏全冒着淚花,“是啊,這孩子可憐,剛出生就沒了娘,他爹如今也不在家,誰給我們做主啊?”,陸姨娘存的告狀的心思,又拿帕子擦了通紅的眼角,故意碰了碰自己散亂的鬓發。
“可憐兒的,一出生就沒了娘,快抱過來我瞧瞧。”
老太太确實心疼的,陸姨娘倒是愣了一下。老太太身邊伺候的把孩子抱了過來,陸姨娘道,“太太,您還病着,遠遠的看上一眼罷?”
“不礙事兒的,這麽小一個孩子,又是蘭書的長子,我愛他來不及呢!”
說起來鄭蘭書雖然不是嫡子,可這孩子卻是鄭家第三代長孫,老太太這般疼愛也說的過去。陸姨娘心裏轉了彎,又哭哭啼啼起來了,“老太太,這密娘死的慘啊,今兒個被人發現時,下身都是血淋淋的,我這可憐的孫子就躺在她娘身邊,瞧見那些慘狀,如今是給他娘哭冤呢!”
老太太手滑過嬰兒稚嫩的臉蛋,“是個有孝心的孩子。”
大約真是沉疴剛過,她身上有些無力,“這剛生出來的嬰兒總見着風不大好,一會兒包嚴實了再送回去。”後頭媽子扶着老太太坐了起來,一掃之前的頹态,她眼皮微微一番,一股沉沉的氣勢就壓在了柳氏頭上,“剛昏昏沉沉醒來,就聽說你們三房出事兒了?”
柳氏垂着頭跪下,拿着帕子擦了餐眼睛。
她比沈氏年歲小的多,今年剛三十而已,頂上那朵絨花一戴也是楚楚可憐,“是兒媳的不好,沒管好三房,才出了這樣的事兒?”
陸姨娘也跪下來,鬓發散亂,眼尾通紅,“老太太,您再不替我們做主,這三房我們祖孫兩個是活不下去了啊!眼瞧三爺去了,蘭書還在京裏頭,這三房當家做主的成了三太太母女兩個,可壓根是不給我這庶出一房留活路!”
“呸,你血口噴人!”柳氏一口銀牙咬碎了,“老太太,她身爲個妾室在這裏胡說八道胡攪蠻纏的,壞我自個兒的名聲,還壞三房的!如今家裏可就我和素姐兒孤兒寡女的,她要再這麽胡說,我就扯了白绫上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