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昨日，老太太突然病了，人都前院兒去了，半夜突然起的雨她取傘遲了又怕被二嬸發現數落，想抄柴房近路過去，所以才瞧見了那一幕。
那七個月大的肚子是活生生被打沒了的，血蜿蜒的鋪了一層，血豆腐似。人将死未死時怕是求生欲最盛的時候，她似是看見了她，那雙眼比平日裏亮了數倍，可學過醫的人卻知道那是臨死之人的回光返照。
鄭素眠咬着自己的拳頭，突然心跳也急促了起來。古代死個把丫鬟确實沒什麽，可鄭家隻是行醫的普通人家，頂多算個大戶，沒生殺大權，而密娘還是正經人家的良妾，可也就這麽死了——待了十多年了，鄭素眠才意識到，她爹死了，沒人護着三房，這裏就如同現代龍蛇混雜區，社會主義光芒照不到。
一個散養的走地雞要被規矩的圈養起來，後果就是有一日行差踏錯，雞破腸爛，密娘是如此嗎？
“姑娘，你要是累了你先回房休息會兒？一會兒我去廚下，幾碗姜湯而已，出不了什麽差錯，我自個兒去吧。”翠雲拿着手爐回來了。
“我不累，姜湯的事情不着急。今兒個密娘一天都沒見影子了，明兒個估計雨就晴了，我還想就着這功夫上外頭逛逛，三哥過不久不是要帶着三嫂回來麽，我尋思帶她一起去買些東西。”
翠雲扶着鄭素眠坐上了閨房的軟榻，才去了下人院兒裏。
鄭素眠靠在軟榻上，還在下雨，纏綿而落，她頭上一層層細膩的汗水。
鄭家是京城城有名的杏林世家，權力談不上，但祖輩聲望卻很高，再往以前榮耀時推推，還有給皇帝看病的太醫，後來太爺爺從宮中告老還鄉，到了京城安家落戶，那時鄭家光榮之極。可好漢不提當年勇，後輩沒幾個成器的，再加上人丁稀少，也一代不如一代了。
據說當年老太太與老太爺鹣鲽情深，所以鄭家這代人丁更少，除了幾個嫁出去的姑姑便就兩房老爺，二房老爺鄭淮平，底下有兩嫡出的兒女，庶出那就得掰着指頭數了。
三房老爺鄭淮安，便是鄭素眠名義上的親爹，老早沒了命，沒個嫡子，隻留下一個姨娘肚子裏爬出來的庶子鄭藍書。估摸當時沒人能想到身三房沒一個嫡子，旁人隻當鄭素眠不知道，可鄭素眠自己是有記憶的，她四歲是被鄭淮安領到家裏，又記在了無子的柳氏名下。
本朝制度嚴苛，嫡庶分明。若沒嫡子存嫡女的情況下，便由嫡女坐産招夫，所以她爹走了，隻待那趙家庶子入贅，她就是正經三房的當家人。可她不是親生的，就是記在族譜上也不是，外頭人不知道家裏頭長輩還能不清楚？
這鄭家産業總歸落不到她頭上，鄭素眠心裏清楚。而三房真正當家的門臉她三哥鄭蘭書還在京城，一來一回再通個信兒，密娘的屍體恐怕都化灰了。
鄭素眠不怎麽喜歡密娘的，她貪便宜，撒嬌耍媚讨人歡心，尤其懷孕之後更是拿捏起來，正經規矩比作大戶人家的妻。這種妾在哪兒都是不讨主人家喜歡的，柳氏也不喜歡她——可再招搖過世也是三房的人，就這麽沒了，鄭素眠怕啊，就像個刀懸在腦袋上一樣，一不留神就能割着自己。
“姑娘姑娘！”
翠雲猛地紮進了屋裏頭，身上臉上落了一頭的水，狼狽不堪，“你快去看看！出大事兒了！”
密娘的屍體被撈出來了？鄭素眠想。
“密娘生了，生了個兒子！
鄭素眠匆忙跟着翠雲出去的時候恍惚的差點栽了一個跟頭！
她穿破黑洞原理跨越二十多萬光年到另外一個世界還能描述成成地球自轉出錯！死人生孩子？密娘在閻王殿給閻王爺泡了湖綠茶不成？
——
孩子是出生可，可密娘的的确确是死了。
這頭也要出去報案，可這種死人的案子是沾染晦氣了，沒人願意去，于是鄭素眠隻好帶着婢女翠雲兩個人去京城的京畿府衙門報案。而沈華恩這會兒也來了，受着他師傅之托，給新官上任的縣太爺大人帶飯。
京畿府衙門的縣太爺不是旁人，正是剛中了探花郎的沈之遙。
沈家一家人都不是多麽招搖奢侈的人，而且剛買了宅子，尤其用的還是姐姐的錢，說實話一個縣太爺俸祿也确實不多。沈之遙便想着先節儉一點兒，總歸他着宅子裏頭還有一個姐姐，還有一個侄子要供養着讀書。
沈萍萍本來就是個節儉的，當即就提出讓他别學那些當官的一有事兒就跑酒樓應酬，酒樓那酒菜就不是賣給普通人的，着一個月月下來幾十兩的銀子都跑了，一個普普通通的縣太爺哪兒那麽多錢？
多少正經當官的就是因爲這個最後給貪污了。
沈之遙沒想那麽遠，他單純覺得酒樓的飯菜還不如他大姐做的好吃，因此沈萍萍說每日給他做好了送到了他也沒多反對。原本這任務是趙青雲來的，這些天書院裏放了假，他每日早上再家裏學會兒，到晌午時一邊給沈之遙這個做舅舅的送飯，另一方面也能請教一下早上不明白的問題。
可今天恰好他和書院的同窗約好了就沒了，便求着沈華恩來代替他一天。
左右今兒個醫館沒什麽忙碌的，沈華恩稍作收拾，便提着食盒來給沈之要送飯。卻沒想到再這裏居然就碰到了熟人。沈之遙也是沒想到，他居然将這個女子記得這麽清楚……也許是因爲她明明看起來比她還要小，卻叫他小大夫的緣故？
鄭素眠和翠雲兩個人來的，這會兒家裏出了人命，亂成一團，自然也沒人敢來報案。
“姑娘，這會兒衙門還沒開門，咱們要不去旁邊喝茶等等。”衙門開門也是有時間的，他們來的不巧，剛好是中午休息的時候。本就是夏天，這日後大的，沒一會讓就将兩個姑娘曬得面色通紅。
鄭素眠擡了擡頭，又看了一下，這附近實在沒什麽茶樓，“就再這兒等着吧，想來半個小時縣太爺就該出來了。”這會兒要去旁邊尋茶樓就太耽誤事兒了，曬曬也就曬曬吧。
按理說兩個人萍水相逢的，也就是一面之緣，以沈華恩這樣的性格不該上去搭話。可今兒卻不知道怎麽了，他卻上去了，“姑娘……”鄭素眠回頭，正對着沈華恩。她是穿越過來的，穿之前二十好幾的女大學生的。
沈華恩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再她看來确實還是個小大夫。
不過人生的确實很清秀，這會兒她還有印象。
“是你啊，小大夫”，鄭素眠沖他一笑。
沈華恩聽着有些怪，但也沒說什麽，隻問到，“姑娘你再這縣太爺門口溜達，可是有什麽要緊的事兒？”
翠雲這會兒被曬的有些不耐煩了，不停的扇着帕子，“這大老遠的跑來縣太爺這兒自然是爲了報案的。這天兒可真曬死個人了……”大夏天的，他們都在這兒等了快半個時辰了，能不曬。
沈華恩倒是知道衙門的規矩，畢竟是人都要吃飯睡覺的。
沈之遙平日真的忙碌，晌午是會休息一個時辰，“姑娘，我先帶你進去避暑。看你臉色有些不太好，當心中了暑氣”，确實曬了太長時間了，這會兒鄭素眠整個臉蛋都開始發紅了，瞧沈華恩如此道，連忙感激萬分，“那真是謝謝你了小大夫。”
“可不對啊，小大夫，這門口的差役怎麽不攔着你？”見着姑娘叫沈華恩小大夫，翠雲也就跟着叫了。
沈華恩一笑，“這縣太爺是我師傅的弟弟，我來給他送飯，他還能不吃飯不成？”翠雲 好奇了，正要再問，卻見一旁的鄭素眠剛一擡腳，整個人就朝着另外一個方向倒了過去。沈華恩松開食盒連忙去扶着人，一摸她的額頭，滾燙無比。
“你家小姐應該是中暑了，快，先将人扶進去。”兩人正要進去，卻見慧娘從裏頭出來，看見沈華恩了，道，“這怎麽回事兒？”她是大夫，自然一眼瞧見了那暈倒的姑娘是中了暑所緻，連忙上去同沈華恩一起扶人。
翠雲同二人一起去扶自家小姐，鄭素眠中暑了，這會兒暈暈沉沉的，總覺得眼皮子都睜不開。
直到一個軟軟冰涼的帕子被晾在額頭上，她眼皮子微微睜開，瞧見了一個婦人裝扮的貌美女子正在室内踱步，這會兒見她睜開了眼睛，便走過去，“姑娘，怎麽樣，這會兒覺得好一點了嗎？”
這人不是旁人，正是慧娘無疑了。
鄭素眠扶着頓疼的腦袋起來，這會兒屋裏還擺了不少涼水，她目光四處看了一下，等擡起頭在看這位，“您是沈慧娘，沈大夫？”慧娘倒好奇了，她雖然在京城名聲可以，但也沒出名到是個人就是認識她。
鄭素眠當然認識，就這位沈大夫的一系列操作不難看出她跟她一樣都是現代來的，而且都是學西醫的！最主要的是沈慧慧……她的室友就是在她消失之前消失的，現在鄭素眠無比的想要确定，面前這個沈慧娘，是不是她那個好朋友。
“沈大夫，我家也是學醫的，早就聽到您的名聲，這會兒有很多東西想要請教您……”說着，鄭素眠伸出手，做了一個動作，那是以前上學的時候她和沈慧慧經常做的……可剛做到一半兒，沈華恩和沈之遙進來了。
“便是要讨論醫術也不是這個時候，姑娘，你身子還沒好。”沈華恩道。
鄭素眠不由挫敗的看了他一眼，而這個時候慧娘也看着床上的姑娘……兩個人目光相對，都覺得對方很有可能是自己要找的那個人。可到底這種事情泰國匪夷所思，又都是在這麽多人面前，二人便都沒有說話。
古代封建迷信，要真牽扯這種事情說不定要被火燒死。
不确定之前她們兩定然是不敢相認的。
因此鄭素眠隻休息了一會兒，便被翠雲從床上扶了起來，“多謝二位搭救，隻是中暑而已，如今覺得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