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苓留在落花城,一邊修習着三姐留下的醫藥譜,一邊打理着天山客棧。
每隔兩天他會來趟東山,但也隻是爲了東山的藥草,匆匆來匆匆去,一點不關心我的煩惱與心塞。
留在落花城的還有萬事曉。
隻是這老頭固執且古怪。
三姐曾說,隻要能尋得他人一對眼珠,便能令他複明。
可老頭執意不再醫治自己的雙眼,說可觀天象之眼已失去,他人再好的眼珠對他來說也毫無用處。
魔星被重新封印之前,老頭便于落花城與其子萬通曉相逢。
那之後,他将光複萬訊樓的重任交于了其子萬通曉,自己則頂着一雙瞎眼,在落花城街頭流竄。
我念在以往的交情,邀他前來東山城主府居住,茯苓也三番五次邀他去天山客棧,可他皆是一一拒絕。
老頭自己在落花城外蓋了間草屋,每日日出便拄着拐杖進城,偏挑熱鬧的中心廣場站着,逮着過路人,便拉着人的手一頓亂摸,随後再說一些稀奇古怪的話。
有很多次,被他逮着手的正是妙齡女子,那些女子哪肯依?叫喊着他是老流氓,将他告到城主府……
若非我對他的秉性早有了解,也知他是替往來之人摸骨測命,否則我真會在那每日告狀人的言語間,相信他是個老流氓。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老頭測命還真是挺準。
有天我在廣場見着他,他隻随意碰了下我的手,便告知我,我近日桃花泛濫。
果真,那日我回府時,身後便跟了一大群的女子,個個看我的眼神皆是癡迷萬分……
且從那之後,城主府前每日前來“告狀”的妙齡女子更多了數倍,直吵得我連着數月不敢再随意出府。
我也并非沒想過找個女子伴我一生,像大人與大哥二哥那般神仙眷侶般逍遙的生活,我何嘗不向往?
可這世間,除了大人與三姐,我自認爲再無哪個女子會長得比我美。
反正我是甯可孤獨終老,也定不會娶連美貌都不如我的女子。
實際上,随着大人與路雲初的隐世,悲催的人并不止我一人。
那小屁娃人小鬼大,十年來不斷到東山騷擾我,從他四歲起,一直到如今十四歲。
他是路雲初的養子,如意軒的少東家——小狸。
自路雲初與大人将魔法典籍留給他不辭而别後,他與我一樣,成了個失意的人。
起初他見着我時,總是又哭又鬧,讓我将阿爹阿娘還給他。
他跟我哭鬧有何用呢?我還想找人哭訴呢!
後來他再見我,總算不哭鬧了,我也樂得将他多留在東山,一邊教習他一些道術,一邊讓他幫忙帶帶那三個奶娃。
他十二歲時,便已能與我如老友般交心。
我将我與大人和路雲初之間的事說給他聽,他聽完後半晌,老氣橫秋的告訴我:你對我阿娘,是戀母情結太重……
我這才後知後覺……從輩份上講,我與他竟然是兄弟關系?那路雲初一躍,竟成了我的父輩?
最主要的是,何爲“戀母情結”?
爲何這個詞,我活了千年,也從未聽瑪法大陸之人說過?
當時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又極其深沉地得出結論,說他自己非但有戀父戀母情結,還有戀主人情結。
主人?這小屁娃口中的主人,又是何人?
他說他的主人,乃落花城上上任城主花無心。
可我問遍城主府裏裏外外,就連家族三代爲官的許管事,均說落花城曆任城主,從無花無心此人。
怕不是這小屁娃,也與我一般“人格分裂”了吧?
奇怪!“人格分裂”是何意?我爲何會脫口而出?
……
前幾天的一個晌午,小狸帶着三個奶娃去城裏玩了,府内又無事,我終于偷得浮生半日閑,一個人安靜地在寝殿,将此前收藏的書籍整理了一番。
在收拾到有關大人事迹的話本時,我将它抽取出來。
記得這本話本,還是當初被關在清明觀時,茯苓送給我的。
據說當年,路雲初與二哥他們爲了給大人正名,特想出此策。
不得不說,話本非但做得精緻,故事也講得極爲真實細緻。事隔十年再次讀它,仍是别有一番滋味。
我正将話本翻得出神,小狸已帶着三個奶娃回府。
見到我手中的話本,他細長的狐狸眼中竟閃着淚光,遂從自己懷中掏出一本同款話本。
隻是他那本,顯然比我這本要舊得多……一看便知,被他翻得太多了。
他走近我,打開自己那本的扉頁給我看。
扉頁上,赫然寫着兩個清新飄逸的字:寶珠。
“寶珠是何人?”我笑着問他。
“你也不記得寶珠了嗎?”他含淚的眼中透着極度失落。
十四歲的少年,倔強地用手背擦去快要落下的淚,輕聲道:“寶珠是我阿娘,她和主人還有阿爹,是這世上對我最重要的人。”
我奇怪道:“你阿娘不是大人嗎?”
他看看我,欲言又止。
最終他低下頭,看着那扉頁的兩個字,我見到有淚滴下。
便在我以爲他不會再回答我時,他悠悠道:“寶珠阿娘與帝天阿娘,雖旁人看來無異,但我總是能覺出她們的不同。
爲何除我之外,所有人都忘記了寶珠阿娘和主人曾經的存在?
流光,你告訴我,爲何你們都忘記了寶珠阿娘與主人?爲何,這是爲何……”
那天,小狸最終撲在我懷裏,哭得異常無助與傷心……
我不明白他究竟是怎麽了,爲何總說一些瑪法大陸根本沒有存在過的人。
唯一我能想到的解釋便是,或許因他與我走得近,“人格分裂”越來越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