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隻能看到自身樹葉與枝桠的她,竟漸漸地可以穿過茂密的樹葉阻擋,看到樹以外的事物。
所以,隻要有良好的接受态度,就會有驚喜?
這下她總算能居高臨下看清她的周圍。
此時似乎正是天剛蒙蒙亮,熟悉的街道上隻偶爾看到三五個行人。
斜對面,一家挂着“吳記包子鋪”招牌的小店,已見到冒着熱氣的蒸籠,和辛勤勞作的身影。
她的身旁,正是一家外觀氣派的二層酒樓,大門正中央挂着寫着龍飛鳳舞三個燙金大字“如意軒”的紅色牌匾。
這熟悉而溫暖的場景,讓她心中激動萬分……
原來自己是如意軒門前的那棵櫻花樹!
做人時,她是如意軒的小門僮,做樹時,她還不忘堅守自己的崗位……她這是得有多愛崗敬業呀!
清晨的露珠早已密布在樹上,無聲地滋養着她渾身血脈。
也隻是這一激動之間,她發現滿樹枝桠上突然發出細微的“噼裏啪啦”的聲音,就好似有什麽東西要破土而出般。
等她再仔細查看時,她再次驚呆了……
滿枝桠隻在瞬間就冒出無數粉色花苞,個個含苞待放,煞是惹人喜愛!
身爲一棵樹,見到那滿枝桠的花苞,那一刹間,她竟覺得心中滿滿的成就感……
沒過多久,街道遠處走來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是小五!
熟人呀!親人哪!
時隔這麽久,再次看到曾經同一戰線的工作夥伴,她激動得直想揮舞她的雙臂喊:小五!我回來了!我在這裏!
可是,小五并沒有在意到她在風中搖曳着的枝頭,也沒在意樹葉發出的陣陣“沙沙”聲。
小五走到包子鋪門口停住腳步,略帶腼腆地向裏張望着。
“琴兒,今兒又是你在呀?”
包子鋪裏,琴兒的聲音傳出:“小五,你今兒又是這般早呀!你等會兒,包子快出籠了,吃個包子再開工。”
“我先去接小公子,一會兒帶他一起來吃!小公子自打吃過你家包子,直嚷嚷着好吃呢!”小五笑着道。
“那行!我給你們留着。”琴兒的聲音再次傳出。
小五這才回過頭,往如意軒走來。
小公子?
二人的對話中,某樹聽到了關鍵詞。
卧槽!我這是睡了多久了?花老大連小孩都有了?孩子媽媽是誰?
當她安靜下來,正沉浸在八卦的思緒中不能自拔時,便聽到走近的小五突然驚奇地喊出聲來。
“琴兒,快來看……這樹竟然要開花了!”
她這才從八卦中回過神來,心想:櫻花樹開花很奇怪嗎?
不一會兒,一身利索打扮的琴兒從包子鋪閃出,看起來比寶珠印象中最後一次見她時的樣子,要沉穩了許多。
“哇!真是要開花了!”琴兒仰頭看着櫻花樹,眼裏也是滿滿的驚奇。
“這才不到七月,怎的這樹便急着開花了?昨日還未曾發覺它有異常,一夜間竟然花苞爬滿了枝頭!”
小五對着面前這棵神奇的樹喃喃着,突又想到什麽道:“我去喊小公子出來瞧瞧這奇景,他定是沒瞧過!”
說完便匆匆打開如意軒大門,一閃身走了進去。
我去!剛剛醒來懵圈得很,又是第一次當樹,還沒掌控生長與開花的節奏,稀裏糊塗中就操作失誤,在不該開花的季節急着開花了?
此時,街道上行人慢慢多起來,見琴兒在仰頭看樹,也紛紛好奇地擡頭看……
沒過一會兒,樹下便聚集了七八個圍觀群衆,帶着無限好奇與景仰,七嘴八舌地議論着。
再然後……再然後,她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帶着她所熟悉的氣息,掠到了她跟前。
一時之間,她很想熱淚盈眶,呃,如果她還有眼睛的話。
一襲淺紫色的長衫,一個同色系的面具……
路雲初!
别以爲你換身馬甲蒙住了臉,我就認不出你!
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眸,那薄薄輕抿的嘴唇,那都是早已烙在她心上的印記……
路雲初,你還活着,真好!不枉我曾忍受過巨大疼痛,犧牲了半邊本體。
隻要你還活着,就好!
隻是,你爲什麽要遮起自己的臉?又爲什麽換了你最愛的青衣?
你,還是你嗎?
你……也是聽到有棵算錯花季的傻樹,所以跑過來看熱鬧的嗎?
我不是傻樹!我是你的小豬,我是你的珠兒呀!
無聲的凝望。
所有的聲音都被自動篩濾,隻剩下樹葉沙沙作響。
“阿爹阿爹!你跑得好快!”
一個歡快的、奶聲奶氣的聲音打破了心中的甯靜。
她不由順着聲音看去,隻見小五正牽着一個小正太走出如意軒大門。
一身紅色衣衫,細長的眉眼,一雙黑溜溜的眼眸,這獨特的眉眼讓她一下便生出熟悉與喜愛。
隻是喜愛的情緒還沒生出兩秒,她就見那可愛的小正太走到路雲初身邊,伸出那肉肉的小手扯住路雲初的衣角。
“阿爹阿爹,你抱我看奇樹嘛!”
“小公子,小五抱你看!”小五道。
“不要,我偏要阿爹抱我看!”小正太跟正在出神凝視奇樹的路雲初杠上了。路雲初終是扭不過那小正太,一言不發彎腰抱起小正太……
阿爹?阿爹???
寶珠隻覺得腦子裏嗡嗡作響,石化般看着眼前一幕。
路雲初結婚了?孩子都大得可以打醬油了?
所以,他是已經把自己忘記了嗎?還是當初他所謂的一往情深,非她不娶,都是說着玩玩的?
所以,他跟誰結婚了?師妹葉子晴?财主千金王姚兒?還是那個總想置她于死地的師姐尹若雨?
呵呵……
她自嘲着想笑,可心中卻泛起了無盡苦澀。
所以,她犧牲了自己,她變成如今這般不能言語不能行走,還遭人圍觀的悲慘模樣,隻換來了他娶其他女人爲妻,與其他女人生子的美好未來嗎?
酸楚的感覺中先是帶着憤怒,逐漸變爲了悲傷。
如果現如今的她還有心髒的話,那她感覺自己的心正如剛剛結出的花苞般,還沒等到盛開,便已一瓣一瓣枯萎凋落,四分五裂。
她不是聖母。
當初他爲了他師父師姐與自己對立,她可以理解并原諒他的愚忠,畢竟那兩個人,一個對他有救命之恩,一個對他有養育之情。
可是,對她來說才隻是一轉身的功夫,這個曾經信誓旦旦非她不娶的人,這個曾經讓她心生喜歡的人,便娶妻生子了……
這樣的事實,她無法做到坦然面對,更做不到真誠祝福。
他,曾是她發現自己成爲樹的一刹那,還願意堅強面對現實的唯一動力……
可現在,她再也不願想起他、看到他!
現在的她,隻想沉沉睡去。
她隻想,封閉五感,包裹内心,長睡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