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子手持馬尾拂塵靜坐于廂房内,眸光微沉,卻是仰着頭凝視着屋角的一處正在結網的蜘蛛。
半晌,他終于歎息一聲,起身走到那網下,揚起手中的馬尾拂塵,将那剛結了一半的網與蜘蛛一同拂去。
手中的馬尾拂塵,便真的隻是一個馬尾制成的普通拂塵,而非法器,但卻是清明觀曆代相傳的掌門人信物。
清明子對着桌角磕了磕馬尾拂塵,試圖撣落剛卷進拂塵中的蜘蛛與灰塵。
做完這一切,他看看手中的的拂塵,再次歎息一聲坐下。
一代掌門人信物,卻隻落得拂撣灰塵的作用了……
世人都道清明子是假避世,隻有他心中明白,他是真想避世。
瑪法大陸對修道之人并無苛刻要求,飲食上葷素不忌,生活中照樣娶親生子。
可清明觀是瑪法大陸道法修煉者的發源地,而他有着掌門人如此的身份,便注定不能如普通修道者那般簡單肆意。
這個掌門他真是當得不情不願。
隻因他過世的老阿爹是上一代掌門,所以清明觀的繼承權在他老阿爹仙逝後,自然而然落到他的身上。
誰都知道,清明觀一代比一代沒落。
清明觀從祖上便缺少正宗的功法傳承,其沒落是遲早的事。
到了他這一代,情況似乎更爲糟糕。
首先,與修煉相比,他更向往不問紅塵俗世歸隐山林的悠閑生活。
他厭倦瑪法大陸那些打打殺殺的紛争,關鍵他也自知,其實力并無可能在血雨腥風的紛争中立于稱霸不敗之地。
再便是,他膝下無子,隻有尹若雨這麽一個女兒。
清明觀至成立以來,從未有過女人繼承掌門之位一說。
曆屆凡遇與他此代相同情況,均是以招婿入贅方式解決。
入贅夫婿需改名換姓,冠以“尹”姓,方可繼承清明觀掌門之位。
對于這個問題,清明子特意去查過祖譜,才發現一個驚天大秘密。
原來清明觀創始者清明老祖竟然不姓“尹”!
且據祖譜記載,老祖本人至今尚未娶親,故而……故而他們尹家世代,并非老祖的親傳後代!
不不不!是老祖根本還未曾有過後代産生……
老祖本人都對繼承人血脈純正與否尚且無所謂,真搞不懂爲何自己的祖輩們如此在意清明觀的繼承血統。
說到底,他們姓尹的跟清明老祖沒半毛錢血緣關系。
姓尹便姓尹吧,清明子雖内心對祖譜規制不滿,卻也不想在他這一代破了祖上的規矩。
所幸自己的女兒貌若天仙,不愁尋不到一個肯入贅他們尹家的好夫婿。
果真,女兒十八歲那年回清明觀省親,便羞答答地告訴他,已與其師弟路雲初互生情愫,二人早已私下約定待路雲初成年,便談婚論嫁。
是年十六歲的路雲初,其第一奇才的名頭,早已響徹整個瑪法大陸,且人生得俊美無雙,跟女兒倒是般配得很。
最爲關鍵的是,那路雲初自幼便是個孤兒,對于入贅他尹家繼承清明觀,定是毫無外界阻礙。
他當即便修書一封給銀杏山莊,與霹靂尊者商議女兒與路雲初的婚事。
他雖不行走于瑪法大陸,不與過多的俗人俗事接觸,但先下手爲強這個道理他還是明白的。
結果霹靂尊者很快便回信給他,信的大意爲,路雲初作爲他最鍾愛的徒弟,隻能娶他的愛女葉子晴。
他早已作好打算,隻待葉子晴五年後成年,恰巧又是他五十大壽之時,便會向瑪法大陸宣布二人的婚事與銀杏山莊的繼承權。
信中還提到,對于尹若雨的婚事,他這個做幹爹的也老早便留意了,恰巧半月谷的龍二公子與尹若雨年紀相仿,且那龍二一直受到龍血器重,前途亦是不可估量的。
清明子拿着那封信,足足躲在自己房中,暗暗咒罵了霹靂尊者一月有餘,方才感覺心中的氣消了些。
那龍二是個什麽玩意兒?小小年紀便已花名在外,若非仗着他親娘受龍血寵愛,就以他龍傲天的德行,能受到龍血器重?
可罵歸罵,罵完了還是得給霹靂尊者回信,還得遵從霹靂尊者的意思。
仰人鼻息,拾人牙慧,大體便是他這一代清明觀掌門的現狀了。
事後尹若雨得知了此事,特意回清明觀于他面前哭訴,望他和霹靂尊者能收回這個決定,望他能成全女兒的終生幸福。
可他有何法子呢?
他一沒有能力,二沒有财力,就連法力都低得可憐。
他清明觀隻有那個他從未見過出關的清明老祖,還有他這一代掌門的委曲求全,才得以撐到今天。
清明觀一直對外宣稱,清明老祖一直在閉關修煉,每次閉關時間幾十年至百年不等。
反正早已年過半百的清明子,是從未見過出過關的清明老祖。
時間久了,甚至連清明子本人都開始懷疑,這世間是否真有清明老祖其人存在?
隻是,對于他來說,他自己信不信清明老祖存不存在,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瑪法大陸其他人信不信。
隻要世人相信清明老祖這神一般的人物存在,哪怕隻是個傳說,那此傳說也足以支撐清明觀在他這一代掌門手中,安然度過瑪法大陸的風風雨雨。
他這一生,清心寡欲,但求安然當好這個掌門,從此不問生前身後事。
霹靂尊者壽辰,他托辭清明老祖要出關沒去參加。
後來聽聞,壽辰之日,銀杏山莊亂成了一鍋粥。
他便慶幸自己明智未曾前去,否則那亂熬着的粥會不會燙到自己還未可知。
後他也聽聞女兒于霹靂尊者壽辰當日,被妖女挾持最終失蹤的消息。
雖女兒八歲便與他分離,這十五年來,父女之間感情逐漸疏淡,但不管怎麽說,那也是他的親生女兒,得知她失蹤的消息後,他曾一度心中焦急。
正待修書一封去銀杏山莊問個明白時,女兒卻自己回到了清明觀,那時距離霹靂尊者壽辰已過半月有餘。
女兒安然無恙回來,他也算松了口氣。
隻是不知爲何,他感覺到,此次回來的女兒,似乎與以往大爲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