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的冷意令她不由打了個哆嗦。
她快速下床,疾步至窗前,推開窗戶朝外瞧了眼。
灰蒙蒙的天空令她無法判斷此刻是什麽時辰,但周圍挨家挨戶的炊煙,卻是令她頭皮陣陣發麻。
午時!
昨夜臨别時,秦影特意叮囑她,今日卯時在宮門口同他會合,不可遲到。
而她卻睡到此刻……
“完蛋了”三個大字不停在江楚歌腦海回蕩。
她快速洗漱,并換上朝服,而後一邊梳頭一邊朝外跑。
出了家門,江楚歌以近乎五十米沖刺的速度朝皇宮方向奔去。
小半個時辰後,氣喘籲籲的她總算抵達宮門口。
遠遠的,江楚歌便瞧見那道颀長矜貴,散發着陣陣冷意的身影。
她急忙過去,心下忐忑,因劇烈運動而通紅的臉上滿是尴尬“對……不起,逸王爺……我不是故意……睡過頭的。”
她喘着粗氣,一句話斷了好幾次。
“嗯。”
秦影淡淡點頭,身上氣息雖沉,面上卻看不出任何不悅,幽深的眸子裏,閃動着幾縷憐惜。
“日後莫再這般急,累壞了本王可不負責。”
他聲線低啞,泛着幾許柔和。
“呃,呵呵……逸王爺您真會說笑。”
似斥責卻又隐含關切的話語入耳,江楚歌緊張的握緊拳頭,隻當聽不懂。
“你覺得本王是在說笑?”
秦影皺眉反問,但下一瞬卻又舒展了眉宇。
他無視宮門口當值的一衆侍衛,修長的雙腿前邁一步,俯身,薄唇湊至江楚歌耳畔,炙熱蠱惑的氣息,伴随着低啞好聽的嗓音,噴薄而出“楚兒,本王方才的确在同你說笑,因爲本王真正要說的是……若累壞了你,本王會很心疼,你可明白?”
“原來王爺方才的确沒開玩笑,這都午時了,咱們趕快進去吧。”
江楚歌被他喝出的熱氣弄得脖子發癢,身子不由控制的一個輕顫,心中頓亂的她急退一步,顧左右而言它。
将她的反應收入眼底,秦影滿意勾唇,笑容邪肆,眸中有精光一閃而沒,氣息随之收斂,轉瞬便恢複了以往那沉穩持重的完美形象。
被秦誠朗呵斥,陳雍笑嘻嘻的退至一旁。
見他竟笑得賊兮兮的,秦誠朗皺眉,聲色不悅“陳雍,見朕煩心,你很高興?”
“哪兒能呀?陛下,老奴這是爲您高興,爲逸王爺高興哪。”
陳雍連忙拱手解釋,褶皺的臉上露出菊花般的笑容。
“高興?”
秦誠朗皺眉,卻也來了興趣,沖陳雍命令“說清楚!今兒個你若無足夠之理由将朕說服,朕非治你個觸怒龍顔之罪不可!”
“是。”陳雍不疾不徐的應聲,而後開始他的陳述“陛下,自從六年前那事後,逸王爺對您雖是有令必行,可卻總是表現得冷漠疏離,不似如今這般富有情緒。逸王爺有此變化,不正恰好表明他放下了嗎?”
陳雍先後伺候兩代帝王,深知這些年,皇上因沈蔚然之事,始終對逸王心懷愧疚。
如今,既然逸王已放下,皇上也便該釋懷了。
多年沉疴一朝散!
如此輕快之喜事,忠心耿耿的他自是該爲皇上高興,爲逸王高興。
聽完陳雍之言,秦誠朗心頭大松,面上不覺浮現些許笑意。
他正欲說話,外面卻進來一小太監,神色恭謹的跪地,禀道“皇上,逸王爺與江大人此刻已至書房外。”
“宣!”
江楚歌竟也來了!
秦誠朗瞬間明白秦影此刻方才入宮之由,愈發覺得陳雍之言有理。
“是。”
小太監退了出去,很快,秦影與江楚歌一前一後入禦書房。
兩人站定後,正欲跪地行禮,秦誠朗卻先一步到“不必行禮。”
“謝父皇。”
“謝皇上。”
秦影與江楚歌同聲道謝。
江楚歌本有禦前免跪之特權,但她方才自永州顯露出令人震驚的本事。
回谛都這一路,沿途百姓們皆在談論她所制的三弓床弩如何如何厲害。
于石城獻計,後制作出炸藥包,再成三弓床弩,如今的她,可謂是名揚天下。
如此特殊時刻,如此特殊的她,自當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步步小心謹慎,以免被最不能信任人的帝王所忌憚,平白丢了性命。
“此番永州之行,竟連太子手中的兵符都用上了,虎奔營校尉唐成剛這般猛将亦爲國捐軀,更有部分百姓慘遭屠戮,甚至發生了叛軍圍城之事……永州城内,究竟發生了何事?”
秦誠朗自齊王,太子,以及秦影提前派回禀明情況的官員口中,已知曉事件的大體情況,卻不知周段謀逆的最初原因。
身爲賢明君主,他所要做的并非僅是止亂,而是得從根源上解決、防範一些重大問題事件的發生。
“此乃兒臣所寫禀明永州情況之奏折,以及通過各方所搜集到的周段貪渎謀反的證據。”
秦影将手中寫好的奏折,以及包含蘇黎、陸青二人所搜集證據在内的所有證物遞向陳雍。
陳雍連忙接過,恭謹的呈遞至書案上。
秦誠朗拿起閱覽的同時,他又将永州城内發生的所有事情盡數道來,獨獨未提周段威脅他服下化功丹之事。
江楚歌發現,此番彙報并無她什麽事。
秦影抽了什麽風,非得在宮門口等她一上午?
不過,無論他抽的什麽風,都已經不重要了。
“江楚歌。”
自宮中出來後,江楚歌正欲離開,秦影卻突然叫住她。
她疑惑的回頭看去,卻剛好瞧見他拿着個狐裘披風朝自己大步過來。
不待江楚歌拒絕,隻覺肩頭一重,秦影便已将狐裘披在了她身上,并替她系上。
“起風了,披上禦寒。”
簡單的七個字,卻蘊含無窮盡的他對她的關心在意。
江楚歌手擡到一半,卻又緩緩放下,凝默半晌,沖他輕聲道“多謝逸王爺對下官的關懷。”
秦影,我與你終不可能,你又何苦呢?
“下官”二字入耳,秦影因江楚歌的配合而微揚的唇角,一瞬散了去。
他薄唇緊抿成一條線,冷峻面容上,沉邃深眸中有着黑色波濤蕩漾,整個人散發出一種壓抑冷凝之氣息。
“回去吧。”
他沉聲吐出三個字,終究沒忍心傷她。
“是,下官告退。”
江楚歌後退半步,沖他作了個揖,将禮數做到周全,而後在他的沉冷注視中,大步離去。
“呵呵,四弟這般,莫不是襄王有意,神女無心?”
秦逸霖帶着随從甫一自宮内出來,便瞧見秦影與江楚歌僵持的一幕,言語中不乏戲谑。
秦影心情本就陰郁,秦逸霖還故意刺激他,他自是不會有好臉色。
“本王的事,三皇兄還是少管爲妙!”
冷冷丢下句話,他徑直上馬,揚鞭遠去。
“哼~”
秦逸霖一聲冷哼,陰婺眼眸中充斥算計。
秦影,上回你救下太子,壞我好事!
既然你這般與我爲敵,如今,你越是要得到的女人,本王就越要讓你得不到!
禦書房内,自秦影與江楚歌一道離開後,秦誠朗便陷入沉思。
一旁的陳雍擔心他身體,欲勸他用膳,卻因他那緊擰的眉頭而不敢言語。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約莫半炷香的功夫,秦誠朗方才斂了思緒,沖陳雍吩咐道“拟旨,朕特封永州城劉記木匠鋪掌櫃劉承,爲兵部軍器監從四品少監,直屬太子負責,命其二十日内,入谛都履職。”
“是,老奴這就去辦。”
陳雍說着就要退下,卻又被秦誠朗叫住。
“等等,再拟一道旨,提點刑獄司……”
如此好運的大事,消息自然穿得很快。
僅一日,整個谛都城,上至七十老妪,下至三歲稚子,皆知曉此事。
江楚歌絞盡腦汁将辭呈寫好後,換上朝服,出門欲入宮請辭,卻聽見大街小巷的人皆在議論劉承被破格任用一事。
心有疑惑的她向一位賣菜婦人打聽後,心情驟然沉重。
秦誠朗顯然是打算大批量制造三弓床弩,既然他能瞧上三弓床弩,那麽殺傷力與殺傷範圍皆在三弓床弩之上的炸藥,他定也不會放過。
即便她已将制作之法交予秦影,怕也難免陷入麻煩,甚至于危險。
那麽,她近日請辭,還能成功嗎?
無論如何,總得先嘗試一番!
一番憂思後,江楚歌打定主意,繼續朝皇宮方向去。
因着秦影的關系,宮門口的侍衛并未對她多加爲難,在她說出來此的目的後,便有侍衛入内通報。
消息一層層傳至陳雍耳中,陳雍忙将此消息告知于剛下早朝的秦誠朗。
“皇上,江楚歌大人在宮外求見,說是手中有一折子,得親自呈遞給您。您看,是否要破例見她?”
聞言,秦誠朗略一沉吟後道“讓她進來吧。”
“是。”
陳雍退出禦書房,将讓江楚歌如禦書房觐見的命令傳遞下去。
約莫小半個時辰後,江楚歌出現在了禦書房外。
陳雍早已候在外面,招呼了她一聲,便将她領了進去。
此番,江楚歌仍舊選擇跪地行叩拜之禮,秦誠朗亦未再如昨日那般阻止于她。
“臣叩見皇上。”
她叩頭之後,秦誠朗并未立時叫她起身,而是盯着地面上拿頭頂對着他的瘦小身影,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直至江楚歌膝蓋跪疼了,方才出聲“起來吧,江楚歌,你有何緊要奏折,非得親手呈遞于朕?”
“謝皇上。”
江楚歌再次叩頭謝恩,而後強撐着起身,沖奢華桌案後的秦誠朗彎腰垂頭拱手道“皇上容禀,臣本山野之人,承蒙皇上大恩,得以入朝爲官,然臣離家時,家母曾有殷殷之言,盼臣早日歸家。臣自知自古忠孝難兩全,當舍小家爲大家,然刑獄推官之職,實非僅臣一人可勝任,故而臣懇請皇上,準許臣去野歸家,長侍于母親身側!”
穿越之前,她自家中離開前往警局值夜班時,她媽媽卻曾對她說過類似的話。
“認真工作,下班了早些回家,媽給你做你愛吃的糖醋排骨和油焖大蝦。”
當時的她還嫌母親啰嗦,将她當成不懂事的小孩子,而今卻……
念及這些,江楚歌眼眸中已然蘊滿了淚。
她突然失蹤,音訊全無,媽媽身體本就不甚好,而今怕是更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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