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聽到此話丞相猛的将眼睛看向他,五根手指不自覺的顫動,眼神帶着憤恨,驚愕,不甘,而更多的,是夾雜着絕望的死氣。
整個過堂的程序,除了一開始對皇帝行了個禮之外,這位手握東冥大權的丞相沒有開口說一句話,到了此時,他張了張口,卻還是什麽也沒說出來。隻是好像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了,重新跌坐在了椅子上。
皇帝也沒想到,按照律法,竟到了淩遲的地步,正在他欲張口責問的時候,皇後突然先一步開口了,
“葉赫那拉氏,甘願領受。”
聽見這話,丞相好像突然的醒了過來,
從座位上猛的站了起來,用十分詭異的似貓抓過一般的嗓音喊了一句,
“陛下!”
“求陛下開恩,留小女一命!老臣願爲陛下結草銜環,肝腦塗地!”
丞相此時已經出現了六神無主的情态,仿佛自己珍藏多年的瓷器放置被放置在了懸崖邊上,鳳輕輕一刮,雨稍稍一淋,就永遠陷入了萬劫不複之境地。什麽尊嚴什麽權勢,統統都可以不要,隻要留我女兒一條命就算把我的命拿去又如何?
丞相言辭懇切,絲毫不顧及周圍人的眼光,似乎已經忘了這裏是主人生死的刑部大堂。
皇帝未曾言語,明明逼得丞相服軟投降就是他的目的,可現在真的實現了,仿佛也并沒有想象中的那般舒心,他看着皇後的樣子,反而覺得心裏被什麽東西哽住了,越發的說不出話來。
“父親,女兒不怕,不要求他。”皇後看着自己年邁的父親,終于流露出一股愁腸寸斷的眼神,随即不忍的别過臉去。
皇帝眼神微凜,盯着這死也要倔強到底的女人,一瞬間,怒氣壓倒了便剛剛的情緒,他眉毛一挑,對愣在一旁的刑部尚書說到,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犯人既然已經認罪,還不快押進天牢擇日行刑?丞相不必多言。”
刑部尚書不敢耽誤,即刻就差人将皇後重新送回了牢房。丞相望着那抹白色的身影漸漸的消失,手向前伸了伸,終極還落了下來。
早該知道是這樣,求他又有什麽用呢?自己就算在謙卑恭敬,也改變不了一個君王的忌憚之心,隻要這個臣子有了稍微可以跟他抗衡的實力,不管他之前爲國做了多少功勞,都免不了被疑心猜忌,最終的結果不是兔死狐悲,就是兵變逼宮。
是啊,他不是還有最後的一條路。
皇帝見皇後已經離開,剛才的凜然之氣一下子矮了下去,那股哽着喉嚨的感覺再次占據了上風。他看都沒看旁邊的丞相,不疾不徐的邁着步子,回了自己的寝殿。
前皇後因謀害皇子遭受淩遲之刑,這消息來得太過震撼,像是一陣風,吹遍了東冥的角角落落。
一是因爲事關皇後,曾經母儀天下的一國之母,二是淩遲這種刑罰因爲太過殘忍,除了前幾年一個傷了皇帝的刺客遭受此刑之外,沒有任何人再被施與過這種刑罰。民衆們有惋惜的,有覺得可憐的,也有覺得解氣的,隻是于他們來說,這種皇家的轶事奇聞隻是茶餘發後的牙祭,比起這個,他們更關心的是今年的莊稼怎麽樣,賦稅徭役有沒有加。
人就是這樣,事不關己高高挂起,永遠隻是站在高處在評論别人,卻無法對别人的痛處感同身受。
天牢裏,皇後依舊是一身素淨的白衣,失了往日的雍容華貴,在這陰暗潮濕的天牢裏卻更顯得出塵脫俗。
皇帝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站在了皇後的面前。
已經許久沒有二人獨處過了吧?沒想到這年後的第一次獨處,竟然是在這種地方。
“鳳儀.”
“箫韶九成,有鳳來儀,你既叫鳳儀,那以後你的寝殿,就叫做鳳鳴殿吧,也願你我成婚之後蓮花并蒂,鸾鳳和鳴。”
這便是他初見她時說過的話。
原來,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嗎?
“我身爲丞相嫡女,之前又是一國皇後,我的顔面是丞相府的顔面,是北冥的顔面,怎能服軟?“
“即便如此,在寡人的面前,你也不必一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樣子,這麽多年,你何曾與我溫柔軟語過,不是一面提醒我身爲皇帝該怎麽做,就是發生了什麽事受了什麽委屈也不肯告訴我!”
“陛下,我的夫君是皇帝,是這北冥的九五之尊,怎可能是我一個人的!”
“還你知道我是你的夫君?你可曾有過一天把我當做你的夫君?”
“你!”
皇後氣得說不出話來,皇帝的火也被拱了出來,這兩個人就是這樣,獨處的時候甚至會以你我爲稱謂,卻不到三句半就會吵起來。
“淩遲之刑,你可知道是什麽?竟然随便就敢應下來,我該說你剛愎自用還是說你蠢笨如豬?”
皇後一聲冷笑,“呵。我怎麽樣不需要你來管,貴妃還在等着你吧?她剛剛失了孩子,陛下可别浪費時間在一個階下囚身上了。“
皇後的語氣漸漸的淡漠了下來,仿佛這些都是與自己無關的身外事。
“你以爲朕願意管你?若不是丞相苦求,朕才不來!“
“陛下不就是想用我來牽制父親嗎?不過還是勸陛下死了這條心吧,我絕不會讓父親冒險的。陛下請回吧,我要歇下了。“
說完就真的将外衣脫了躺在了地上,明明冰涼刺骨,卻仿佛感受不到一樣。
“歇下?”皇帝的目光中突然變得銳利,望着地上那人散落在地上的長發和雪白的玉頸,又一次的氣不打一出來。
“寡人允許你休息了嗎?”
皇後毫不理會,轉了個身,背對着他。
皇帝怒氣更甚,冷哼了一聲轉身離去。
過了許久,皇後坐了起來,眼中的淡漠漸漸的被凄怆取代,她抱着自己的腿,兩行清淚順着臉頰滑落。
事實證明,她是真的不知道淩遲到底是個什麽刑罰。她以爲的是賜給她一個跟三尺白绫差不多的東西。
直到行刑的那一天她被緊緊綁在了十字的刑架上,看着劊子手手裏拿着一把鋒利的小刀她好像才忽然的明白了淩遲跟剮刑才是同一種刑罰。
意識到了這裏好像有什麽東西将她身體中的驚恐紮了無數個窟窿,已經從心髒的地方遍布到了全身,占領了每一寸肌膚,這驚恐的感覺在她腦子裏放肆的席卷,快要将她完全的淹沒。
……
才第四刀,皇後便覺得自己已經分不清白天黑夜,血其實流的并不多,疼痛卻如附骨之疽,讓她沒辦法思考沒辦法呼吸,她想大喊,想掙紮,可渾身被緊緊的綁着,她隻能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一片片肉被割了下來。
這就是作爲你的皇後最後的結局麽?疼痛還在繼續,皇後的腦子走馬燈一樣閃過許多往事,她強迫自己陷入回憶好讓這疼痛的感覺能稍稍的減輕。
好像确實清醒了一點,皇後突然明白爲何那天皇帝會來找自己說自己蠢了,這淩遲之刑,讓人痛不欲生,比任何穿腸的毒藥還要難挨,自己當時爲何就一口應了下來?
第五刀……
第六刀……
皇後的意識又開始恍惚起來,葉赫那拉氏淩遲處死,千刀萬剮,此時經受的不過是滄海一粟,後面還有千萬刀在等着。
痛!
如果死能代替這種痛,那我甯願死一百次。
“住手,将她給我放下來。”恍惚中,皇後似乎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那人用力的将自己的抱了起來,她忽然感覺到自己滾落進了一個寬大的懷抱,有大顆大顆的淚珠砸在了臉上,然而除了疼,她再也感覺不到其他什麽了。傷口跟随着心跳一下一下的敲擊着自己的神經,她隻想将自己縮成一個團。
這個時候,除了父親,大概不會有人來救自己了吧?
“父親,女兒不孝,連累父親擔心。”一句話用盡了力氣,皇後終于完全的失去了意識。
那人沒有說話,隻是将他更緊的摟在了懷裏。
刑場已經被丞相帶的人團團的圍住了,正中央,是抱着皇後的皇帝。
此時正午剛過,太陽卻被烏雲完全的遮住,整個天空陰雲密布,狂風大作,地上的鮮血很快凝固成了暗紅的血塊,緊緊的貼在地上,整個刑場一片肅殺之氣。
“密謀造反,可是株連九族的大罪!”
“陛下覺得老臣還怕什麽株連九族麽?”
“呵,丞相未免也太過心急了些。”
“陛下真會說笑,鳳兒已經這樣了,難道要我這個做父親的眼睜睜的看着她去死嗎?”
“她曾經是朕的皇後,便生是朕的人,死是朕的鬼!你要拿回去,休想!”
兩個年過半百的人就這麽對峙了起來,一個眼神堅定不移,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一個運籌帷幄,仿佛一切都盡在掌握。
“把鳳兒交給我,我即刻退兵。”
丞相看了一眼在皇帝懷裏的皇後,心疼的不能自已。
“寡人說了,這個女人,生是寡人的人,死是寡人的鬼,絕不可能交給你。”
丞相的眸子突然一暗,“那陛下就别怪老臣得罪了!鳳兒,等着爹給你報仇!動手!”
“丞相!寡人可是給你機會了,是你自找的!禦林軍,将反賊拿下!”
話音剛落,丞相帶來的人被趕來的禦林軍團團圍住,場面一下發生了逆轉。
“陛下,當真不肯放我女兒?”
丞相見此情景依然絲毫不加慌亂,仿佛早就已經預測到了。
“哼,你是聾了麽?寡人說過的話記不住嗎?”
丞相的神色變得越來越難看,最後他冷笑一聲,從肩膀上取下一張弓搭上弦,對着皇帝的射了過去。
離弦之劍速度飛極快,眼看着就到了皇帝的面前。
身邊的禦前侍衛頭一次見到他們的皇帝如此慌亂的情況。卻沒有人動,因爲丞相早就已經束手就擒,而皇後,已經斷氣了。
甚至來不及有一句遺言,就這樣死在了皇帝的懷裏。自古紅顔多薄命,癡情隻教他人傷。
江楚歌躲在後面,清清楚楚的看着混亂的刑場發生的一切,心下冰冷的感歎着,這皇後,也算是個奇女子了,換做自己,估計無論如何也做不到被人傷的體無完膚之後還爲那薄情郎君豁出性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