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錦繡柔柔地站在一旁,聽着秦嬰維護她的話,隻覺得心底滑過一汩暖流,嬰兒這孩子,果然是沒有白疼他。
豈料他話音剛落,秦影就猛地拿起他手中的茶杯,照着牆邊重重砸去,隻聽清脆的一聲響,登時碎片和茶水四濺開來,在地上裂成了花。
秦嬰吓得狠狠一哆嗦,不光是他,就連江淮和小魚兒都忍不住抖了抖,白狼和團子梗着脖子站在那裏,感受到主人的怒意,嗷嗷叫了兩聲。
殷錦繡心口剛剛湧起來的暖流,被秦影這一個舉動直接澆了個透心涼。
在場的衆人裏,唯有柴言和江钰的表情還稍微淡定些。
柴言事不關己一般坐在窗戶邊靜靜看着夜幕緩緩降臨,仿佛他今天隻是過來瞧個熱鬧的,并不想參與什麽。
江钰看着秦影,眼底卻微微有些怔忡,這樣疾言厲色的秦影,多少年不曾見過了?
五年前朝堂上,一衆老臣聯合起來想要罷免他的爵位軍權,逼着他隐退江湖之際,他也隻是冷冷笑了一聲便拂袖而去,有的是悲涼,卻沒有憤怒。
但今天的他,卻切切實實地憤怒了。
秦影冰碴子似的眼眸微眯,話出口如剛開刃的刀,“什麽時候,我的事,也輪得到你來置喙了?”
一句話,令秦嬰骨頭都跟着軟了下來,顫着嗓子道一句“侄兒不敢”,然後跪伏下去,半天都沒敢再把頭擡起來。
秦影冰冷的眼眸又朝江淮掃過去,江淮一驚,撩袍跪倒在地,也惶恐地道一聲,“侄兒也不敢。”
江淮可不敢覺得冤枉,今天的事他雖然表現的不像秦嬰那樣心急火燎,但心裏也是偏向于錦繡姑姑這邊的,對江楚歌的客氣和尊重,不過因着十七叔罷了。
“我隻說一句,你們全都給我聽好了。”
秦影語氣沉然,不容置喙,“我此生隻有一個妻子,那便是江楚歌,她是我明媒正娶的發妻,你們認她或不認她是你們的事,但該有的尊重要有。”
他沒去看殷錦繡驟然發白的臉色,冷冷道:“下一次,不管你們是因爲誰,若再敢像今日這般對我妻子不敬,休怪我不客氣。”
秦嬰和江淮不約而同抿了抿下唇,雖然依然心有不甘,卻隻得應了聲“是”。
秦影這才把目光轉向殷錦繡,臉色還是冷的,但聲音卻輕緩了幾分。
“錦繡,五年前我說的話看來你沒有聽進去,那我便再說一次,你我之間的婚約,并非我所願,已然廢除。你我隻有姐弟情誼,再無其他。”
殷錦繡聞言,心一寸寸地寒了下去。
……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如意樓的酒好喝,姑娘美,曲子也好聽。
喝着喝着,江楚歌就醉了,醉了便開始詩興大發,舉着酒瓶便開啓了詩朗誦模式。
她抑揚頓挫的,喊的賊大聲,彈曲的兩個小姐姐被她吓了一跳,撥弄琵琶的手都錯亂了一下,一個音談着談着就跑了,又趕緊拉回來。
坐在她對面也喝的雙頰绯紅的少年沒好氣地糾正她,“什麽杜康,瞪大你的狗眼看清楚,那是秋露白!”
“你才狗眼呢。”
江楚歌把小姐姐放在桌上的手帕朝水鬼少年甩過去,擺擺手道:“意思差不多就行了,不在意細節。”
說着,便仰頭灌下一大口,冰涼的液體灌了好幾瓶子下去了,可納悶的是她心裏那團火卻越燒越旺,這酒非但沒消下去她的心火,反而有助燃的作用。
難怪李白說“舉杯消愁愁更愁”,堂堂詩仙大人親身試驗過得出的結論,果然誠不欺我。
水鬼少年端詳着她布滿哀傷的雙眸,挑了挑眉,問她,“怎麽了,心情不好嗎?”
江楚歌瞪大眼睛,一臉誇張地看着他,“哇,這都被你看出來了!”
潛台詞是:廢話,你瞎啊,我這樣能是心情好嗎?
水鬼少年短促地笑了一下,“因爲男人?泛舟那次,你悶悶不樂也是因爲男人吧?爲了男人把自己灌的爛醉,尋死覓活的,值嗎?”
“别人不值。”
江楚歌擡起一個手指,搖了搖,想起秦影,眼底卻氤出一抹水光,“可是他,特别值。”
夜未央,如意樓歌舞升平,到處都是吹拉彈唱的樂聲。
江楚歌在二樓的一隅角落裏喝着悶酒,趴在欄杆上看着底下觥籌交錯的場面,本來覺得孤寂,想尋個熱鬧的地方,卻發現内心反而更加孤獨了。
她的相公,她的朋友,好像眨眼間都成了别人的,大千世界,芸芸衆生,可真心待她的卻寥寥無幾。
人生,從來沒有一刻這麽失敗過。
爲什麽?
因爲她是一個平凡不過的農家女,所以便不配擁有朋友嗎?
她突然很想紅顔姐,很想念她們一起擺面攤的日子,那時候的日子,忙碌卻充實,辛苦卻快樂,秦影、小羽、小魚兒,她們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多幸福。
江楚歌不由長歎一口氣,這才過了多久啊,她就已經開始懷念以前的生活了。
果然還是得經曆生活的毒打,才能知道過去時光的可貴。
腦袋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她回頭,就對上了傾城一張傾城絕麗的面容。
“城姐。”
江楚歌一張口就打了個酒嗝。
傾城毫不掩飾嫌棄地扇了扇鼻子,蹙了下眉,“你這是喝了多少酒啊?”
又一回頭,跟水鬼少年說,“您也不攔着點。”
水鬼少年眸中水光氤氲,朝江楚歌瞥了一眼,“我攔了一下,差點把酒瓶子砸我腦袋上。保命要緊,還是由着她自生自滅吧。”
“……”
傾城無奈地回頭,眼看着江楚歌挂在欄杆上半個身子都斜了出去,趕緊把她拉回來,“這是二樓,你要是摔殘了,你家秦公子能把我們如意樓拆了。”
“你放心。”
江楚歌沉重的身子縮回去一半,擺擺手道,“現在他滿心滿眼都是他那個未婚妻,哪裏還顧得上我,不然也不會不出來找我。”
她暗自嘟囔了後面一句,心裏就更難過了。
一不高興就往外跑是她從小到大的壞毛病,怎麽也掰不過來。
她容易沖動,氣急了什麽話都說的出來,這也是爲了世界和平着想,其實就是鴕鳥心态,覺得隻要把腦袋縮起來就可以不用再去面對那些棘手的事情。
可她其實更期盼他能夠出來找她,主動一點,兩個人把話說清楚,可能有誤會呢,誤會解開了不就好了,他們又可以回到以前的甜蜜生活。
但很顯然,殷錦繡出現後,秦影對她的耐心也宣布沒有了,畢竟他們短短一年的感情,怎比得上他們青梅竹馬二十年的情誼?
江楚歌苦笑一聲,又仰頭喝下半壺酒。
“未婚妻?”
傾城眉眼之間閃過一抹猶疑,回頭看向水鬼少年,用不太确定的語氣問,“她說的是相府千金,殷錦繡?”
水鬼少年不确定江楚歌這會兒到底有沒有喝醉,一時間沒有接話,沉默表示回答。
“是啊,人家是相府千金,長得可漂亮了。”
江楚歌以爲傾城是在問她,悶悶地說,“……端莊大氣,又溫柔,柔柔弱弱的,好像被風一吹随時就能倒下似的,果然直男喜歡的都是這種類型的。”
她以前也遇到過像林妹妹這種嬌弱型的女孩,她大大咧咧慣了,總覺得氣場合不來,可身邊的直男們都喜歡,可能男生都喜歡這種比較有保護欲的吧。
不像她,糙的跟個老爺們似的,吐了血都覺得不是什麽大事,用手背一抹嘴就能繼續前行,但換作是殷錦繡,早就倒在秦影懷裏了吧。
今天他接她接的那叫一個眼疾手快,一看就是以前練出來的……
江楚歌覺得她可能打翻了醋壇子,心裏酸的厲害。
水鬼少年湊過來,拍拍她的頭,安慰道:“别妄自菲薄,我就喜歡你這樣的,帶勁。”
江楚歌賞了他一個眼神,“所以你不是直男啊。”
水鬼少年不解地擰了下眉,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男人還分直與彎嗎?
下一刻,江楚歌倏然擰了一把他的臉蛋,隻覺得手裏Q彈Q彈的,像是捏着一塊橡皮糖,她眯眼打量着他,“連胡子都不長,你該不會是……”
她朝他下方瞟了一眼,“小太監吧?”
“……”
水鬼少年臉“唰”的綠了。
傾城霍然瞪大眼睛,不知道江楚歌怎麽得出的這個結論,卻還是忍不住笑了一下,想給她豎大拇指。
這種話也敢說,不愧是令人聞風喪膽的明老闆啊,比她膽子大多了。
水鬼少年氣得恨不得當場展示給她看,驗明正身,但他更想把她從二樓扔下去,太氣人了。
“你是不是活膩味了?我不介意送你一程。”
他咬牙切齒地說。
江楚歌傷害了人家,還一笑而過,笑得沒心沒肺的,“别生氣嘛,你長得這麽白,身上還有龍涎香的味道,這種香在古代不是隻有皇上敢點嗎……”
她每說一句,水鬼少年和傾城的臉色就沉一分。
江楚歌卻沒察覺到他們的臉色,隻自顧自地說,“當然了皇上是不可能來這種地方的,但是城姐剛才對你用了敬稱,那我想,隻有一個可能了。”
傾城和水鬼少年神情又同時緊了一下,回想一下,剛才傾城好像确實對他用了“您”字,他們都沒察覺到,沒想到她卻聽了個清清楚楚。
答案似乎要呼之欲出了——
江楚歌一副“老娘要揭秘”的神秘表情,“你應該是在皇上身邊貼身伺候的小公公吧?”
“……”
傾城和秦野同時石化當場。
她對小太監這個認定還真是迷之執着。
秦野無奈扶額,“沒想到這都被你看出來了……”
“那是,别以爲我喝醉了好糊弄,我這雙眼睛可是在太上老君丹爐裏練出來的火眼金睛,無論何方妖孽在我面前都會一一現行。”
江楚歌越說越來勁,“想當年俺老孫在花果山拔一根毫毛便是千千萬萬的猴子猴孫……待俺從如來佛祖的五指山下爬出來,甯要再大鬧一回天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