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姑姑,身體要緊……”
他們蹲在榻前苦口婆心地勸。
秦影看着殷錦繡蒼白的神色,劍眉也不由一擰。
殷錦繡從小體弱多病,不知看過多少名醫都束手無策,他的師父太岩真人也親自給她把過脈,說她這是打娘胎裏帶來的虛症,屬于先天不足。
無法根治,隻能靠養。
好在相府家境殷實,各種名貴的補品藥材養着,一直以來也沒出過什麽大毛病。
他剛才給她探過脈了,發現她氣血虧損,心氣衰耗,喘息不便,雙頰兩側呈現枯槁之樣,比之當年他離開之時還要弱上三分,實是不能長久之相。
“短短五年,身體爲何會變成這樣?”
江楚歌依然站在門口的位置,沒有上前,一動不動。
從秦嬰吼出“未婚妻”這三個字,再到殷錦繡說出“婚約”這兩個字,江楚歌渾身就僵硬一片,額頭脹痛,牽連着脊骨都沉重的直不起腰來。
她木怔怔的,腦子裏天花亂墜,最後隻剩下了一個念頭:她這是被三了嗎?
秦影的音色很涼,說出來的話經常會給人一種很冷漠的感覺,可他這句話,話音裏流露出來的關心不止秦嬰和江淮,連江楚歌都聽出來了。
殷錦繡得了秦影這一問,雙頰的蒼白立時染上了微紅,虛弱道:“我身體你是知道的,一直都是這麽不争氣。”
江楚歌心中又是一格,她身體的狀況,他了如指掌,看來他們以前真的很親密了。
秦嬰忍不住道:“才怪,姑姑你身體以前哪有這麽虛弱,還不是十七叔離京之後,你又是傷心又是擔心,思慮過重,才将身體熬成了這個樣子。”
見秦影眉峰又是一蹙,殷錦繡忙握着他的手,安慰道:“嬰兒說話就是容易誇張,不怪你,是我心眼小,太愛操心了……”
江楚歌目光落在他們搭在一起的手上,見秦影隻是指節動了動卻并未抽離,隻覺得心猛地一抽,再也看不下去。
她宛若一個局外人,被一下子推到了圈子外邊,他的過去,沒有她,也容不下她。
“嗷嗷……”
團子叫喚了兩聲,秦影方才回過神來,一轉頭,房間裏便不見了江楚歌的蹤影。
他欲起身,手卻被殷錦繡一把握住,她含着淚,一臉哀切地問他,“那個女孩,真的是你的妻子嗎?你們,還有了一個孩子?”
幾乎是毫不猶豫,秦影斬釘截鐵地回答了她,“是。”
小魚兒追随着江楚歌的腳步到了院子裏,見她重新拿起了一隻滑闆,提起筆沾了顔料,在木闆上塗鴉起來,毫無章法,手法很重,像是在發洩一般。
江钰爲人比較嚴謹,他想在滑闆上刻幾條律法,實現遵紀守法從娃娃抓起的目标,所以是速度最慢的一個,到現在還沒有刻完。
他聽到了外面的動靜,知道殷錦繡來了,但他不太好上前湊熱鬧,這個時候,真是兩邊都不太好做,容易裏外不是人。
所以他隻當自己是聾子的耳朵——擺設。
小魚兒小心翼翼地湊上去,皺着波波眉問,“娘親,那個阿姨是什麽人,寶哥怎麽說他是爹爹的未婚妻?”
江楚歌手裏的筆一頓,繼而重重在木闆上塗了一道。
江钰瞧着,那力道似乎比他刻字還要重,心裏暗歎一聲:這也是個氣性大的。
他不免有些同情義弟了。
“可是娘親你才是爹爹明媒正娶的妻子不是嗎?”小魚兒又問。
江楚歌心裏一陣堵,手裏的筆都下不去了。
是啊,她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不是嗎,爲何突然間又蹦出了個什麽鬼未婚妻,人家還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她倒像是個插足者,破壞了人家的姻緣。
這種感覺太糟糕了。
江楚歌生平最讨厭的就是第三者,這世界上男人那麽多,何必非要去喜歡個有婦之夫。
可現在是怎麽個情況,那個殷錦繡是秦影的未婚妻,他們也曾三姑六聘過嗎,最重要的是,愛過嗎?
腦子裏轉過這個念頭,江楚歌隻覺得渾身發冷,捏在指間的毛筆生生被折斷了。
夜幕降臨,一道清朗的身影翩然而至。
江楚歌擡眸,便看到了秦影。
兩個人的眼睛,一個發紅,一個發暗,短短半個時辰,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殷錦繡的突然出現,對他們來說都是一個不小的沖擊。
“呼,終于做完了。”
江钰放下滑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站起身伸了個懶腰,若無其事一般走過來,拍了拍小魚兒的頭,“魚兒,餓不餓?伯伯帶你去吃飯。”
小魚兒不想走,他還想幫娘親質問一下爹爹,可他知道自己在這兒恐怕是個礙事的,便隻好悶悶不樂地跟着江钰走了。
團子還在嗷嗷叫,看上去比他和江楚歌還生氣呢。
小魚兒抱起團子,撫了撫它的毛,小聲道:“團子也不想被抛棄對不對,别怕,爹爹要是娶别人,那我們就跟着娘親過,反正我是肯定不要後娘的。”
這話分明就是說給秦影聽的。
轉過長廊,小魚兒看着走出來的秦嬰,冷冷瞥了他一眼。
秦嬰被這一記眼神盯的有些惱火,“你那什麽眼神,我是你哥,你敢瞪我?”
“我娘親可沒給我生哥哥,你既然不認我娘做嬸嬸,我便不認你這個哥哥,你讓裏面那個女人給你生去好了。”
小魚兒冷冷地說,秦嬰氣得舉起巴掌想揍他,團子蹿起來在他手上咬了一口,“嗷嗷!”
“你敢咬我……”
秦嬰看着流了血的手指,簡直是怒火攻心,撸起袖子就想過去薅團子。
小魚兒抱着團子跟他打成了一團,突然又聽到兩聲嗷叫,一團白色的身影破空而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倒了秦嬰,驚得江淮大叫一聲,“白狼!”
江淮好不容易才拉住白狼和團子父子倆的雙方攻擊,把秦嬰從他們的狼蹄下解救了出來。
好家夥,差點給撕碎了。
緊接着另一道白色的身影緩緩從長廊走來,月白衣衫,容顔清朗,周身都蒙着一層冷淡慵懶的氣息。
秦嬰看着自己脖頸上被撓出來的一道血痕,委屈地看着來人,“言叔……”
後院的空氣冷的駭人,仿佛下一刻就将是電閃雷鳴。
江楚歌坐在小闆凳上,冷冷地看着秦影,眼底沒有一絲溫度,手中的毛筆“嘎嘣嘎嘣”的脆響,已經被掰成了好幾段。
秦影在她逼視的目光下從走廊的台階上走下來,他心緒複雜,更理解江楚歌此時此刻的憤怒,暗歎口氣,他邁步走上前去,“我可以解釋。”
“你确實應該給我一個解釋。”
江楚歌口吻很淡,也很冷,她擡眸看着他,“不過,我現在沒有興趣聽你和那位殷姑娘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過去,我隻問你兩個問題。”
秦影停駐在原地,看着江楚歌沉靜而冰冷的面容,隻覺得心中一緊。
他見慣她的活潑輕快,也見慣她的刁蠻任性,卻還未曾見過她有如此沉冷的時刻,眼底不再有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濃重的煩躁和悲涼。
“你說。”
江楚歌努力壓制着自己的脾氣,她知道眼下這個局面再哭再鬧也于事無補,已經很狼狽了,不能再讓自己更狼狽。
“第一個問題,你和殷姑娘,所謂的婚約,是否真的下過聘,保過媒?”
古代的婚姻和現代不同,現代的婚禮隻有去民政局登記,在結婚證上蓋上戳才是被法律承認的合法夫妻,訂婚不算什麽。
可古代的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過聘,保過媒,那便是沒過門的妻子了,起碼在世人眼中,已經是一對了,隻待拜堂成親,然後送入洞房。
江楚歌現在唯一慶幸的,是殷錦繡隻是秦影的未婚妻,而非正式拜過堂的妻子,所以她還有跟他交談的餘地,若是已然拜過堂,那麽她連話都不必說了。
秦影靜默半響,才艱難地開口,“是。”
“咔”。
另一隻毛筆不知何時也捏在了江楚歌的手裏,自然沒有躲過夭折的命運,應聲而斷。
江楚歌隻覺得心中像是有一團火在騰騰地燃燒着,從胸.口的位置一路燒到大腦,燒的她神經都跟着一抽一抽地疼起來,眼底卻是比萬年寒冰還要瘆人。
騙子。
她在心中恨恨地罵。
沒給他開口解釋的機會,她咬了咬唇,再次發問,“第二個問題,你喜歡過她嗎?”
這話一問出口,她忽而短促地苦笑了一聲。
“不,我應該問你,現在是不是還很喜歡她?”
其實這一問是明知故問,若是不喜歡,他怎麽可能任由他抱着她,又怎麽會在她暈倒的時候露出那般驚慌失措的眼神。
可她就是想要一個答案,她要知道,自己的存在,到底算個什麽!
秦影看到江楚歌臉上凄苦的笑容,隻覺得心口劃過一抹驚痛,明明已經痊愈的傷口像是又被撕裂了一般。
他知道此時此刻他最應該做的是說些好聽的話表表衷心,安撫于她,哪怕說些肉麻的話,告訴她他喜歡的是她,愛的也是她,除她以外再無别人。
但他不想騙她,夫妻之間應該坦誠以待,之前面容的事和身份的事,他隐瞞于她是迫不得已,怕給她帶來麻煩。
可是現在,他希望和她一起活在陽光下,與她榮辱與共,不想對她再有任何的欺瞞。
秦影上前走了兩步,目光很深地看着她,“溪兒,我和錦繡之間的關系很複雜,你聽我慢慢跟你說……”
“你隻需要告訴我——”
江楚歌毫無耐心地打斷他的話,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你喜歡她,是嗎?”
秦影道:“是,但是……”
“沒有但是,不必但是!”
江楚歌徹底炸了,她撅折了身旁的最後一隻筆,猛地從凳子上坐起來,通紅着兩個眼泡兒看着他,“秦影,你就是個騙子!”
她扔掉手中毛筆的殘骸,不管不顧地沖了出去,跑的那叫一個快。
這個時候落荒而逃是很慫的做法,可這會兒她要是不走,她可能要和秦影大打一場,也有可能會跟他那位未婚妻大鬧一場争個名分,她會控制不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