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冷峻的臉,江楚歌狠狠咽了下口水,差點把嘴裏的棗核也咽下去。
“幹、幹嘛突然這麽嚴肅啊,我就是随口一說。”
秦影薄唇緊緊一抿,“那也不行。”
他朝她一步一步逼近過來,直将她逼到花叢邊,居高臨下地凝視着她的臉,聲音沉然,像刀刻斧鑿一般劈在她心上。
“說好的一輩子,就是一輩子。永遠不分開。”
夕陽襯得鄉間小道很安靜,安靜的江楚歌似乎聽到了自己緊張的心跳聲,噗通噗通的。
這個臭冰塊平時又冷又硬的,不闆臉就夠吓人的,一闆起臉來更是吓死個人。
好不容易平複了下自己的心跳,江楚歌不甘示弱地擡起頭來看着他,“隻要你不負我,我就跟你死磕一輩子,但是……”
“沒有但是。”
秦影幹脆利落地打斷了她的話,也霸道地封住了她的唇,将她後面所有的話都憋回了肚子裏。
不會有但是,他不會允許任何人、任何事來攪亂他們的生活,他會在她頭頂撐起一把大傘,爲她遮擋住所有的風和雨。
而在傘下,她想怎麽鬧都可以,把天捅破了他來補,把地撅壞了他來平,隻要她不離開他。
這個夜晚秦影和江楚歌沒有回鎮上,在村東頭屬于他們的小窩裏過二人世界。
好久沒騰出空來做飯了,秦影頗爲想念江楚歌的手藝,江楚歌也顧念着這陣子他天天跟着吃面,想給他換換口味,決定包餃子給他吃。
到園子裏割了些韭菜,将豬肉剁成泥,夫妻二人一起在竈台忙活着,說着閑話家常。
餃子下了鍋,撈出來,個個白白胖胖的。
江楚歌撈在盤子裏,笑着說“待會兒給老爹也送點過去,他最愛吃餃子了”,秦影欣然應允。
拿着漏勺剛把鍋裏剩下的餃子撈出來,大門就砰砰被人叩響,秦影走過去開門,江楚歌以爲是楚老漢,也笑着迎出來,“爹……”
來人卻是住在江家後面那間屋子的老孫頭,一進屋就氣喘籲籲地喊,“江楚歌,你,你爹不行了……”
笑容凝固在臉上,江楚歌手中的漏勺“啪”地掉落于地。
江楚歌幾乎是和秦影一起飛回了江家。
推開門的時候江楚歌差點被門檻絆倒,被秦影堪堪扶住,站起身,就見楚老漢倒在血泊中,肚子上還插着一把殺豬刀,血汩汩往外流。
大門口、院子中、屋子裏,到處都是血,滴滴拉拉了一地。
“爹!”
江楚歌眼底刷地一下被血染得通紅,撲進屋子裏,看到楚老漢滿身的血,那把鋒利的刀還嵌在他身體裏。
她跪在他身旁,驚恐地睜大眼睛,手不停地在哆嗦,卻不知道該怎麽辦。
“溪兒……”楚老漢艱難地開口,話沒說全,就噴了一口血。
江楚歌吓壞了,“爹……”
她握着他的手,隻覺得大腦一片空白,喉嚨像是被人掐住似的,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秦影伸手在楚老漢身上點了幾處,幫他止住血,又去探他的脈,脈息已經相當微弱,到這會兒不過是強撐着一口氣罷了。
“相公,怎麽樣?”
江楚歌無助地看向秦影,秦影沒說話,隻将楚老漢扶起來,掌心貼在他的後背處,緩緩輸送内力竭力穩住他的心脈。
他對上江楚歌投過來的求救目光,一時間隻覺得心髒堵塞,多麽想說“别擔心”,最終卻隻能沖她搖了搖頭。
江楚歌瞳孔蓦地一撐,一顆心重重墜了下去。
她驚駭地抱住楚老漢,口中不住地喚着爹爹,“到底是誰,是誰幹的?”
楚老漢艱難道:“蘇芸的,那個漢子……”
江楚歌和秦影前腳走了沒一會兒,他越想越覺得對不起閨女,自己悶在被子裏哭了一會兒。
好不容易打起精神,決定痛改前非,再也不做那種吃力不讨好的事了,他起來洗了把臉,想着再去割把豬草,好趕緊把豬養肥了好給閨女的面館供肉,多賺點錢貼補女兒,讓江楚歌也能不再那麽辛苦,他剛背起簍子,大門就被人從外面重重地推開了。
本以爲是江楚歌和秦影夫妻倆去而複返,不曾想卻是一個酒鬼晃晃悠悠地闖進來。
他當是來買肉的,說了句“今天的肉賣完了”,然而下一刻,那酒鬼就沖進來捅了他一刀。
嘴裏罵罵咧咧的,說他搶了他的婆娘,又怕蘇芸是隻破鞋,誰娶了她那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可恨,該死!
捅了他一刀,他就喝着酒,罵罵咧咧地走了。
正好老孫頭過來買肉,見肉鋪沒人,大門卻開着,進來就看到了這一幕,吓壞了,忙不疊地奔到村東去叫江楚歌,鞋子都跑飛了。
江楚歌聽到這裏,已是恨得幾乎咬碎了牙齒,“蘇芸,又是蘇芸!”
“都怪爹,沒有早聽你的,也是命中終有一劫啊。”
楚老漢被秦影輸了這一通内力,感覺力氣回來了不少,以爲是回光返照,他按住秦影的手,“姑爺,别忙了。”
“溪兒……”楚老漢一指炕頭的方向,“你去,把那個木匣子拿過來。”
江楚歌這會兒已是不知不覺淚流滿面,她依着楚老漢的話在炕頭摸了一陣,将木匣子摸出來,正是當初她在鋪子的磚堆裏找到的那個。
她捧着匣子回到楚老漢身邊,想要遞給楚老漢,楚老漢卻用滿是鮮血的手在身上摸出一把鑰匙,遞給她,道:“打開它。”
江楚歌接過鑰匙,依言打開。
匣子裏空空蕩蕩,原本裝的那隻鑲有夜明珠的珠花已經被蘇芸和楚柔母女偷去賣掉了。
她不知道楚老漢還留着這個木匣子做什麽。
楚老漢虛弱地說,“下面,還有一層。”
江楚歌一怔,愣愣地伸手在匣子裏摸索了半天,都沒有找到哪裏可以打開,秦影忽然伸過手,在匣子的中間輕輕一探,裏面就彈開了。
上面的那層被揭開,底下的那層便露了出來。
匣子的底部,平躺着一枚玉佩,白如羊脂,上面還刻着一個“南”字,玉佩底下的穗子都是用金線絡成的,沉甸甸的,甚是明亮。
江楚歌有些愕然地拿出那枚玉佩,即使她不懂玉,也看得出來,這塊玉佩比之前那枝珠花還要名貴。
難不成這個,也是楚老漢撿的?
秦影在旁邊看得清明,在看到玉佩上面的那個“南”字時,他眉睫猛地一顫,向來平靜的眼眸倏然掀起驚濤駭浪。
“爹,這塊玉佩……”江楚歌将玉佩捧在楚老漢面前。
楚老漢搖搖頭,示意她不要拿過來,免得髒了玉佩,啞聲道:“這塊玉佩,是你的。”
江楚歌蓦地瞪大眼睛,“我的?”
“玉佩上的那個‘南’字,就是你原本的姓氏。你其實,是金陵南大将軍和太師千金所生的幺女,南溪。”
轟的一聲,江楚歌被這個突如其來的信息劈的七葷八素,腦子一下炸了。
而她身旁的秦影,臉色絲毫沒比她好看到哪去,臉色一片雪白,連帶着嘴唇也一下子失了血色。
江楚歌是南溪,是南家失蹤的那個小女兒……
這怎麽可能呢?
“爹,您别騙我,我怎麽可能會是什麽南家的女兒,我是您的閨女啊。”
江楚歌整個兒慌了,完全接受不了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
楚老漢眼睛裏的光彩一點一點黯淡下來,他看着江楚歌,臉上寫滿悔恨,擡手想要摸摸她,卻又怕自己的手弄髒了這張可愛的小臉。
“是真的……這塊玉佩是你的,那枝珠花也是你的,是爹當年把你從南家抱走之時,怕養不活你,一并順走的。”
楚老漢斷斷續續地跟江楚歌說着她的身世。
他原本是南家後廚的一個屠夫,專門殺豬的,那時他有個相好,是南家的廚娘,專門給南夫人制作糕點的,手藝一絕。
他們勤勤懇懇地做工,任勞任怨地伺候着主子,就想着等到攢夠了錢可以到鄉下去買一間屋子,他殺豬,她做飯,再生一窩小崽子。
可惜老天爺從來不曾庇佑過老實人,就在他求南将軍把芸娘許給她時,芸娘那邊突遭橫禍。
彼時南夫人剛生下一個女兒,正是虛弱需要調養之時,極愛吃芸娘做的糕點,可那天吃完糕點後,突然身體不适,直接吐了血。
禦醫過來診治,說是中毒的緣故,最後在糕點裏試出了毒,芸娘獲罪,被杖斃而死。
“我了解芸娘,她生性善良又膽小,絕對不可能害人的,更何況是給将軍夫人下毒……”
楚老漢憶起往事,依舊說不出的氣憤,眼底充血般的發紅,“可他們卻不由分說就要了芸娘的命,我們這些做下人的,命如草芥。”
他苦笑一聲,閉上了眼睛,“我痛失愛妻,無處鳴冤。一氣之下,做出了這輩子最大膽,也最令我後悔的事情……”
楚老漢睜開眼睛,對上江楚歌仍舊錯愕的眼神,緩緩道:“……就是抱走了你。”
江楚歌搖搖頭,眼淚撲簌簌地落,“爹……”
“溪兒,不要怪爹,爹是一念之差。”
楚老漢落下淚來,悔恨交加,“你打小就聽話可愛,若在将軍府,有将軍和将軍夫人疼着護着,怎會吃這麽多苦,都是爹爹害你……”
他說着,重重咳起來,猛地噴出一口血,濺了江楚歌一臉。
江楚歌顧不得擦臉上的血,将玉佩扔到一邊,趕緊上前扶住了楚老漢,“爹,您别說話了,省些力氣,阿湛一定會救活您的。”
楚老漢靠在牆邊,唇角緩緩浮起一絲笑容。
“爹這輩子,前半生有芸娘,後半生有你,算是沒有白活。是爹對不住你,你拿着玉佩,去金陵南家找你的親生父母,記住了……”
“我不去,我不去……”
江楚歌哭着搖頭,“你就是我爹,永遠都是我爹……”
“傻丫頭……”
楚老漢氣若遊絲地喚出這三個字,拉過她的手,又扯過秦影的手,對秦影道:“姑爺,我把閨女托付給你了,盼你千萬好好待她。”
“否則,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說完這句話,楚老漢眼睛一窒,嗚咽了一聲,頭重重垂了下去。
楚老漢就這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