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上。
用過早飯後,秦姝找了借口出了府,徑直朝着客棧而去,直上二樓,推門而入。
望去時,頓時對上了一雙虛弱的眼眸。
小厮放下托盤,對着秦姝禮貌的點點頭,這才退出房門,順帶輕輕帶上了房門。
兩雙目光在空氣中相聚,一時之間,沉默……
玉華靠着床頭,臉色深白,虛弱極了,可被子下的大掌已經緊緊的揪住床單,緊緻的力度幾乎要扯破床單一般,發白的指關節毫無血色,一如他的臉色一般。
他的胸腔禁不住抖動,傷口的痛與心裏的痛一起傳來。
他的兩片蒼白的唇緊緊的抿成一條直線,眼眶微微泛紅、有些許氤氲,卻始終沒有什麽東西掉出來。
他在忍!
秦姝咽了咽喉嚨裏的哽咽,提步走了過去:
“師兄……”
開口時,聲音已經帶着沙啞。
她強忍着情緒的波動,坐在床沿前,輕輕覆住男人那隻緊握的大掌,不知說些什麽、重複的喚了一聲:
“師兄……”
玉華閉緊了雙眼,抖動的胸腔有什麽控制不住的湧出,卻又被他攥緊手掌、死死忍住。
這一刻,萦繞在他耳旁的是無數張笑意明媚的臉龐,無數道活潑、明朗、興奮的呼喚:
“師兄……”
“大師兄……”
那些熟悉的臉龐、熟稔的呼喚,卻在一朝之間盡數吞噬入大火之中,他躺在地上,眼睜睜的看着這一切化作廢墟,卻又沒有絲毫挽救的力氣。
火在燒、血在流,就像有人拿着一把刀子,一片片的剜着他的靈魂……
他握緊手掌,良久,顫抖的聲音從唇齒間擠出:
“是我沒用……”
他沒能保護好師傅,就連師傅的心血也沒能守護住,他真是一個無用的弟子!
一想起師弟們信任他的目光、尊敬他的笑容、依賴他的聲音,他的心口卻止不住的劇痛。
“師兄,是我的錯。”
秦姝扶住他的肩膀,看着他,滿目悔痛:
“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是……”
話到嘴邊,她又哽住了。
是秦易做的,與她做的又有什麽區别?
回想起師兄們活潑淡泊熱情的模樣,她的心髒止不住揪疼,這一切、她該怎麽與師兄說……
玉華緩緩低下頭,男人的眼角紅潤一片,卻在墨發垂下間、遮住臉龐時,輕輕抽動着肩膀,無聲的泣淚……
秦姝看着男人的模樣,呼吸禁不住帶着絲絲疼痛,話到嘴邊、張了張嘴,卻是一片啞然……
……
從客棧離開時,已是一個時辰後。
爲玉華的傷口換了藥,又喂他喝了藥與清粥後,又給了小厮銀子、吩咐他照顧好玉華,昨晚這一切,秦姝這才離開。
她懷揣着重重的心事,神色微沉的步行回王府。
易王府。
秦姝提着沉重的步伐,踏上台階,垂着頭的視線中,卻突然出現了一雙黑色的金邊勾絲靴子。
她下意識擡頭望去,卻看見一張棱角分明的臉龐,下意識下嘴,還沒說什麽,秦易已繞過她的身側,低沉的聲音随風響起:
“随本王來。”
腳步聲走去,他上了馬車。
秦姝看着那穩穩停靠、卻沒有行駛的馬車,猶疑了幾秒,上了馬車。
車夫當即駛動馬車,車輪滾動,向着不知名的遠處駛去。
空間有限的車廂内端坐着兩道身影。
秦易正襟危坐,閉目養神,周身沉澱着涼意,無形之中泛着一抹不易近人的氣息。
秦姝安靜的坐在一旁,目光漫不經心的掃視着窗外之景。
他沒有說話,她便沒有問什麽。
半個時辰後。
馬車終于停下。
秦姝下了馬車,方才發現他們到了一座偌大的府邸外,一塊牌匾懸挂在府邸的上方,刻有行雲流水的四個大字——大皇子府。
秦易理了理微亂的衣擺,提步入内。
秦姝見之,跟着他走去。
踏入大皇子府,下人們紛紛行禮,一名管家模樣的中年男人走在前方、畢恭畢敬的領着路。
“易王殿下,請……請……”
一番拐拐繞繞下,在一間廂房外停下,管家示意到了,提步離開。
秦易擡手、輕輕敲門。
“進。”
聽到回答,他推門而入的瞬間,低聲道:
“在外面等着。”
話音落下時,他已經進入書房,反手關上了門。
秦姝站在書房門外,望着這扇緊閉的門,一頭霧水。
這是什麽意思?
讓她跟着過來,就是讓她在這裏守門的?
正當此時,房間内,傳來隐約的說話聲,秦姝下意識豎起耳朵,好奇的聽着。
書房内。
一襲紫袍的南宮晔坐在桌案後,見到來人,起了身:
“不知易王殿下突然來訪,所爲何事?”
秦易行至桌案前,直視南宮晔,字句筆直的毫無掩飾:
“今日一早,是你血洗斷魂山?”
是疑問的句子,可是卻是陳述的語氣,仿佛他不是在詢問,可是在說着一件實事。
門外,秦姝的心瞬間揪緊了……
南宮晔怔了短暫一瞬,便勾勾唇角、随意的淡笑一聲:
“不錯。”
平靜的二字落下,卻在秦姝的心底激起千層浪……
南宮晔看着距離他不過一張桌案之近的秦易,笑意不達眼底:
“易王殿下出招,本殿怎麽着也得接着才行。”
“爲什麽?”
秦易的聲音的清淡,并無絲毫情緒起伏。
南宮晔笑笑:
“易王殿下又何必明知故問,你将難題抛給了我,我不過是在尋找解決辦法罷了。”
秦易沉着墨眸,直視南宮晔。
四目相對,皆是深不見底,誰也看不清誰……
門外。
秦姝将他們的對話一字不漏的聽進耳中,呼吸幾乎窒住。
是南宮晔……
如此說來,便是她的錯!
昨天,倘若她沒有救下南宮晔,倘若任由南宮晔摔下斷崖,師兄們便不會……
是她的錯!
秦姝猶如晴天霹靂,無法接受,胸口猶如壓着一塊巨石,連呼吸都牽扯着痛意。
之前,她明知事因是她,卻以爲是秦易做的,下意識将所有的罪責盡數推到秦易身上,可此時她才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爲她!
她的仁慈、她的心軟,間接性的害死了那麽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