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洗澡,也不過就是在棚子裏放上幾個大水桶和幾個水瓢。要洗澡的士兵走進來,脫了衣服用水瓢從頭到腳都淋幾遍,就算是洗過了。
古學斌身爲主帥,又是太子殿下,因而他有自己獨立的一間小棚子用來洗澡。
不過他也沒有多麽奢華的洗澡用具,一樣的兩隻大木桶放在地上,桶裏飄着一隻水瓢。
因爲怕蘇瑾瑤醒來找不到自己,古學斌不敢離開太久,所以一進了小棚子就迅速的脫下衣服,用水瓢使勁兒的往身上淋。
才澆下三瓢水,古學斌就聽到急急地腳步聲來到了棚子外面,随即不等他放下手裏的水瓢,蘇瑾瑤就扯開門口的簾子沖了進來。
“澈,你在這兒嗎?”叫了一半,蘇瑾瑤才看到古學斌赤着身子一身的水珠,手裏還拎着一隻水瓢,有些不知所措。
蘇瑾瑤的眼皮“突突”跳了兩下,針眼快要冒出來的節奏,慌忙的一把抓過古學斌手裏的水瓢,給他往重要部位一蓋,紅着臉道:“對不起,我醒來沒見你的人,慌了。我不知道這裏是你洗澡的地方。”
古學斌都說不出話了。他們兩個小親密的時候,“坦誠相見”也是在濃情十分,就顯得自然多了。可這樣突然在洗澡的時候被蘇瑾瑤闖進來看光光了,還是真的真的非常尴尬。
蘇瑾瑤擺擺手,臉蛋紅的像塊大紅布,趕緊退了出去。
站在門口,蘇瑾瑤按住了“砰砰”亂跳的心,忽地就感覺釋然了。
或許在神情極度緊張的時刻,突然而來的一場尴尬反而能夠化解心中的那份焦慮。有了這麽一個小插曲,蘇瑾瑤竟然覺得之前的内疚、自責和緊張都消散了不少。
蘇瑾瑤又回頭看看,隔着簾子道:“澈,一會兒你洗好了出來,這裏借我用用吧。我也想洗澡。”
“嗯。”古學斌悶悶的答應着,繼而道:“那現在,瑾瑤你能不能離開遠一點?你在這兒站着,我,我沒法洗。”
“哈哈,好,那你好好的洗吧。”蘇瑾瑤隻聽說過有人被看着尿不出來,沒聽說過還有洗不出來的。
不過心情又好了一些,蘇瑾瑤臉上帶着笑容往回走。
走了幾步,蘇瑾瑤忽然就想起一件事,急着朝前跑了兩步可又覺得方向不對,拐彎朝另一個方向跑了幾步,最後還是拉住了一個士兵,問道:“請問一下,馬廄在哪兒?”
“在東北邊。”那小兵一指,然後問蘇瑾瑤道:“用不用我帶柳姑娘過去?”
蘇瑾瑤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就隻看到一排排的營房帳篷,根本看不到馬廄。就點點頭道:“好,麻煩你了,帶我過去吧。”
那小兵就在前面帶路,将蘇瑾瑤帶到了馬廄。
蘇瑾瑤推開栅欄跑進去,一個馬童正在給她的馬刷洗。蘇瑾瑤就過去道:“我問一下,我馬鞍上挂着的兜兜呢?”
馬童見是蘇瑾瑤,就客氣的回道:“柳姑娘好。您的東西放在那邊木架子上了,沒人動過。”
“好,謝謝你了。”蘇瑾瑤謝過,跑到木架子前面,果然看到了她的兜兜就放在哪兒。
蘇瑾瑤一把抓過來,伸手向裏面摸去。摸到了那張二皇子硬要給她塞到兜兜裏的牛皮護面,才松了一口氣。
雖然不想再信任二皇子了,可蘇瑾瑤心裏仍舊覺得不能輕易丢掉這個。就算二皇子并沒有對自己說實話,但她有一種預感,這面具絕對不簡單。
收好了自己的兜兜,蘇瑾瑤才往回走。阿夜不知道從哪兒跑過來,圍着蘇瑾瑤不住的打轉,搖着尾巴的樣子真的很像是一條狗。
蘇瑾瑤這才想起昨天晚上阿夜真的是最大的功臣,就蹲下來摸摸它的頭,道:“阿夜你真是太棒了,一會兒吃飯的時候給你來兩根大肉骨頭。”
阿夜聽懂了,尾巴搖的更歡了。
蘇瑾瑤一邊摸着阿夜光滑的皮毛,蘇瑾瑤不由得想起那些被救回來的士兵。她知道自己昏迷了不久,但又睡着了一個時辰,自己這個臨時的軍醫也太不夠格了,都沒有顧及那些傷員。
蘇瑾瑤趕緊往回跑,跑回古學斌的營帳就看到他已經換好了衣服,頭發還是濕漉漉的,就站在帳篷外四處張望,顯然是發現蘇瑾瑤沒在帳篷裏,在找她的。
“澈,我沒事,隻是去找我的兜兜了。”蘇瑾瑤舉起手裏的布兜給古學斌看,然後又道:“不知道那些回來的士兵都怎麽樣了,有沒有特别重傷的,我要去看看他們。”
“瑾瑤,你才醒過來,不要去了。”古學斌一臉心疼的将蘇瑾瑤拉回來,道:“我也很擔心他們,但你畢竟是個女子,何況已經奔波了一天一夜,不然你怎麽會暈倒呢?”
“我……”蘇瑾瑤想要說她是因爲遇到了二皇子,心中糾結不去的是自責。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道:“我沒事,起碼我還活着,我能做的遠比你想象的更多。”
說完,蘇瑾瑤轉身又要跑,古學斌又将她拉住了,道:“瑾瑤,如果你執意要去,最起碼吃點東西再去啊。”
蘇瑾瑤急着問道:“那你這裏有準備好的飯菜嗎?”
古學斌一梗,搖頭道:“我立刻就命人送過來。”
蘇瑾瑤掰開古學斌拉住自己的手,道:“澈,我現在就要去看看,早去一刻,就能多救一個人。飯在這裏放着,我很快就回來吃。”
蘇瑾瑤說的“很快就回來”結果古學斌足足等了三個多時辰。當古學斌揣着兩個饅頭去找蘇瑾瑤的時候,就看到她滿身是血,手上的血已經幹涸到滲進指甲縫裏去了。
而她還沒有停歇的意思,還蹲在一個士兵的闆床前,用手裏的匕首給他清創。每割幾刀,就再次撚動一下刺在那個士兵穴位上的銀針。那銀針應該是止疼用的,否則這樣用匕首清創,能夠硬挨下去的人實在沒有幾個。
古學斌走過來,站在蘇瑾瑤的身後。并沒有打擾她,隻是靜靜地陪着她。
直到蘇瑾瑤給這個士兵把傷口包紮好,站起身來,古學斌才輕柔的叫她一聲:“瑾瑤,可以休息一會兒了嗎?”
“還不行,那邊還有十二名需要立即手術的。”蘇瑾瑤說完,朝另外的一個帳篷指了指,然後道:“我已經給這些傷員分了類,需要及時救治的,可以稍微等一等的,和可以交給其他人的。那邊的十二個也是非常緊急的情況,我要立刻趕過去。”
說完,蘇瑾瑤就繞過古學斌,朝着她說的另一個帳篷跑去。 古學斌因爲蘇瑾瑤的話着實震驚了一下,忙了三個多時辰,還有十二個需要立即救治的?那蘇瑾瑤糾結忙到了什麽程度?
也不再顧及什麽太子的身份了,古學斌就跟着蘇瑾瑤去了那個帳篷。
掀起簾子就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兒,裏面的情景看起來更是慘不忍睹。血,遍地都是;人,慘哼連連。
不是不想痛呼,實在是因爲已經疼痛到無力,叫也叫不出來了。
老軍醫的大弟子蹲在一個床邊,也是滿手鮮血,手裏的銀針都有些彎曲了。
他一見蘇瑾瑤過來,就好像是見着了救星一樣,急着道:“柳姑娘,你總算是來了。這幾個血已經止住了,但是斷肢需要切除,我……我完全做不來。那邊床的那個已經暈厥過去了,隻怕……柳姑娘你看先救治哪一個?”
說完,軍醫的大弟子才看到跟在蘇瑾瑤身後,進來的古學斌,趕緊站起身來,叫了一聲“太子殿下”。
古學斌擺擺手,道:“不必多禮,我隻是來看看傷員的情況。”
蘇瑾瑤回頭看了古學斌一眼,走過來朝他搖搖頭,低聲道:“其實,這幾個才是最危險的。我不是有意把他們留在最後,而是他們的情況最複雜,我要先把難度最大、但希望最高的幾個救活,然後才是他們。”
蘇瑾瑤說完古學斌就懂了。蘇瑾瑤所說的分類并非是從難到簡,而是按照可以救治的程度,哪個最重但也最有希望活下來,就先救哪一個。
至于那些幾乎是重傷不治的,情況特别複雜的,隻好留到最後。到了這個時候,就真是盡人事、聽天命了。
古學斌默默地點頭,悄悄把手裏的饅頭收進了袖子裏,問蘇瑾瑤道:“需要什麽助力?我可以再調配人手過來。”
古學斌不會治傷,他的身份也絕不允許他那樣做。并非是他不想救,而是身份也代表着運籌帷幄的最高指令。他如果隻專心救人這樣的小事,其實并不合适做一個合格的主帥。隻有在關鍵時候做最妥善的調配,才是最高将領應該做的事情。
而現在,古學斌覺得他所能夠盡力的,就是找人來幫助蘇瑾瑤。
蘇瑾瑤卻搖搖頭,道:“小五已經做得很好了,他去取藥很快就回來。一會兒他給我做配合,我們盡可能多的完成幾次手術。”
說完,蘇瑾瑤忽然想起了什麽,對古學斌道:“我将那把連擊弩給營裏的工匠送過去了,希望他能夠按照這樣的結構再制出幾把來。如果真的能夠成功的話,我們的武器威力将會大大的提高。你把弩機拿回來的時候,有沒有看到鐵手岑的制作圖紙什麽的?如果有的話,你可以把工匠叫過去,面授于他。”
古學斌聽了卻搖了搖頭,道:“瑾瑤,天下隻有一個鐵手岑,若是他打造的暗器那麽容易模仿制作的話,也就不會有他的威名遠播了。二十多年來,縱使他隐居不出,也從未被人超越過。”
蘇瑾瑤聽了隻得搖搖頭,道:“确實,有些東西是無論如何都仿制不來的。”
古學斌道:“不過我可以發布消息,召集天下的能工巧匠來試着改進弩機的功能,也許在不久之後,會有好的連擊弩制作出來。就算比不上鐵手岑的這一把,起碼也能提高不少的威力。”
蘇瑾瑤聽完點頭一笑,道:“那就勞煩太子殿下了。”
正說着,小五從外面掀起簾子進來,看到古學斌也是一愣,繼而馬上就要下跪施禮。
古學斌一擺手,道:“免禮,你跟着柳姑娘學醫救人,大有功勞,現在不用拘泥俗禮。”
小五謝過了太子殿下,蘇瑾瑤就招呼他配合自己給一位傷員手術。這個時候,蘇瑾瑤實在分不出心思來和古學斌過多的交流,不管是關切還是情愫,都隻能壓在心頭了。
古學斌又默默地看了一會兒,就把那兩個饅頭用幹淨的手絹一包,放在了旁邊的桌上。然後不聲不響的退了出去。
走出帳篷,日頭又西斜了。古學斌眯着眸看着天邊的斜陽,腦海中不斷閃出一個人騎在馬上的身影。
昨天夜裏,本來陳闊帶領着兩千士兵拼死留下來,也沒有把那些戰蟒托住多久。就在周圍草叢再次搖晃起來,有戰蟒追擊到來的時候,古學斌看到不遠處的山丘上站着一隊人。
而其中爲首的一名男子身形高壯,看起來頗爲熟悉。
雖然距離稍遠,對方還帶着一隻護面,可古學斌還是覺得,那個山丘上的人他應該認識。
也就是在那個人出現之後,草叢裏的戰蟒似乎是猶豫了一下,轉而就停止不前了。
古學斌之看到那個人在山丘上朝這邊揮了一下手臂,他手上似乎是揚起了一捧什麽藥粉。随着空氣中藥末的味道散發出來,那些隐于草叢裏的戰蟒就完全退走了。
可以說,是那個站在山丘上的青梵人用藥末驅走了那些戰蟒。
而現在想起來,古學斌把如此高壯身形的人逐一對比,竟然發現那個人和二皇子滄千濯十分的相像!
“會是他嗎?瑾瑤見過他嗎?”古學斌猶豫着,不知道該不該找蘇瑾瑤問個清楚。
他總是覺得,如果那人真的是二皇子滄千濯的話,他穿着青梵人的服飾、披着青梵人的戰甲,卻爲什麽要把戰蟒驅走,給自己讓路呢?
就在古學斌反複猶豫的時候,孫将軍押着渾身捆綁起來的楚祥走了過來。
楚祥一見到古學斌就“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道:“太子殿下,楚祥不聽從軍令,擅自更改出戰的部署,使得陳闊将軍和兩千兄弟……,楚祥該死,特來請太子殿下軍法處置。”
“既然知錯了,爲何現在才來?”古學斌冷冷的看向楚祥,道:“本殿下以爲,你早就該來伏罪的。”
楚祥道:“啓禀太子殿下,屬下不是不來伏罪,而是屬下和陳闊手下的兄弟還沒有安置好。這些兄弟出生入死,能夠回來實在不易,我不能把他們扔下不管,就來伏罪以圖心安。” 楚祥說的沒錯,隻有前來伏罪,才能讓他心安。但是那些活着回來的人,他真的不能不管。
當他每一次面對那些活下來,但身負重傷的士兵時,一次次的内疚和自責會讓他比任何時候都難受。
所以說,忍着心痛把兄弟們安置好,對楚祥來說也是一種懲罰。如今都安排妥當,楚祥才讓孫将軍綁着他,來向古學斌伏罪的。
古學斌聽了楚祥的話,心中也是一歎。是啊,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如今已經是陰陽兩隔,楚祥的心理也不會好受。
可軍法就是軍法,古學斌不是沒有部署,在楚祥和陳闊出戰之前更是特别交代了又交代,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情,損失如此巨大,是必須要追究的。
因而古學斌嚴厲道:“楚祥,身爲将官不授軍命,當受軍杖四十;剛愎自用,造成重大損失,令無辜兄弟遇險,該當問斬。如今先責罰你軍杖四十,革去副官之職,收押軍營;待回程之後,再當衆問斬。”
古學斌就算是太子,沒有聖上的禦令也不能随意問斬将官。就算楚祥死罪難饒,也是要等待回去之後由皇上朱砂禦筆定罪的。
因而就隻能先打他一通軍棍,再收押起來。而且沒有給他戴罪立功的機會,回去之後就死罪難饒了。
但楚祥聽了這樣的結果,臉上露出一絲釋然,低頭杵地,道:“楚祥謝過太子殿下。四十軍棍,實在是太少了。”
如果是普通人,四十軍棍打下來,隻怕不死也該是重傷了。楚祥雖然是武将,但之前被青梵人圍困的時候也受了一些傷,這四十軍棍對他來說也等于是要了他半條命。
可是他心中悲切,滿心都覺得對不起那些死去的兄弟,隻求速死。現在古學斌沒有直接将他亂棍打死,真的已經算是少的了。
古學斌歎了口氣,擺擺手,對孫将軍道:“将楚祥拉到營門外,當衆執行。”
“是。”孫将軍答應着,把楚祥從地上拉了起來。說了一聲:“楚副将,得罪了。”便将他帶出了營門。
營門外早就已經立了一根木樁,楚祥被剝去上衣綁在了上面,有兩個負責行刑的的士兵拿着軍杖,過來就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