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拿起刀的時候,蘇瑾瑤看了看秋影,向她點了點頭。轉而再回頭去看程澤的時候,就好笑的發現程澤已經轉身坐回到之前的小凳子上去了,而且還低着頭,一副“我沒看見”的表情。
看來,想要讓程澤接過這外科手術刀,怕是不太可能了。蘇瑾瑤隻能低下頭來,專心緻志地給秋影清創。
疼是真疼,好在有針灸配合。秋影也出乎意料的能夠忍耐,隻是她眼中的恨意又加深了。
一樣是曾經受過非人磨練的蘇瑾瑤,深知這種極端的疼痛是最能夠磨練人的意志力的,要麽徹底崩潰,要麽從此冷血無情。而這也是她想要的效果,秋影已經變成這樣了,蘇瑾瑤算是在幫她活命,也是在幫自己培植一個手下。
有時候,安逸可以使人倦怠,但居安思危也是必要的。蘇瑾瑤從來沒有想過安穩日子就會一直這樣過下去,她的心太大了,想要做的事情也太多,所以按部就班的來未必能夠讓她滿意,現在有各種的機會她都會努力抓住的。而秋影,絕對會成爲她手裏的一把刀。
三根手指頭,除了左手小拇指的情況尚好之外,都需要剔除碎掉的骨渣,那種疼痛就不必說了。不過秋影總算是熬過來了,這真是大大的出乎了蘇瑾瑤的意外。她本以爲,秋影可能會因爲忍受不住而慘痛嘶嚎,或是直接暈死過去呢。
但她隻是把枕頭角緊緊的咬住,要得牙龈都出血了,滿口的血腥,那紅腫化膿的雙眼也幾乎要瞪裂了,但她終究是挺過來了。而且沒有大聲的慘嚎過,隻是疼極了會悶吭一聲,身子微微的顫抖。
當最後一針縫合完畢,秋影虛脫了一般整個人都軟了下去。要不是蘇瑾瑤提前在她背上靠住了一個枕頭,隻怕她就直接仰躺下去,把後背剛剛清理、縫合好的傷口壓裂了。
“好了,你休息一會兒,我給你上藥。最後隻剩下一步了,就是摘除你已經破損化膿的眼球。”蘇瑾瑤一邊說着,一邊将安和堂的金創藥塗在秋影斷指的傷口上,繼續道:“我還是用銀針止疼的辦法,如果你覺得太疼的話,就哼一聲,我會直接用針刺使你暈死過去。不過這種外界刺激的暈倒對于你的身體和神經都有極大的損傷,所以你盡量堅持吧。”
秋影點點頭,虛弱的道:“是,主人,我……我可以忍下去。”
“嗯,放心,熬過最後的這一步,你就能活下來。”蘇瑾瑤給了秋影一個生的希望,這樣她應該就能夠努力撐下去了。
程澤這時候站起來,走到床邊看了一眼,歎了一口氣,道:“柳姑娘,在下不明白,爲何一定要用這種近乎殘忍的手段來治療呢?身爲醫者,不就是應該爲病患解除痛苦嗎?”
蘇瑾瑤一笑,道:“方法不同而已。她忍的現在的疼,恢複的時間會比普通治療的情況下快很多。程先生不如就說說,如果按照傳統外傷的治療方法,她這樣的傷需要多久能夠康複?當然,不是說完全恢複,我指的是隻要傷口開始愈合,并且沒有發炎、化膿的症狀。至于後期的恢複,血痂脫落的時間長短,那就是都差不多的了。”
程澤想了想,大概因爲他不擅長外科、骨科,所以琢磨了一會兒才道:“據我所知,起碼要一個月以上吧。一個月的時間,病人才能下地活動,而在此之前,她必須要卧床休養,還要每天堅持換藥,否則傷口就容易崩裂開。這還必須要排除可能會有感染、化膿的情況發生。而像她這樣的情況,每天還要将膿血擠出來再上藥,一個月的時間……也不好說。”
其實以程澤心裏默默地推算,他覺得秋影這樣子能不能活還在兩說。傷口太多,又大部分都已經化膿了,萬一再産生血毒,那就是神仙難救了。
蘇瑾瑤吸了一口氣,擦去了額頭的汗水,擡頭看着程澤一笑,道:“我這樣給她治完,最少五天、最多七天,傷口就可以收斂愈合,到時候将傷口的線拆掉,再休息一天,她就可以下床了。”
“什麽!”程澤一臉驚訝的看着蘇瑾瑤,又看看躺在床上的秋影,問道:“柳姑娘是說,她這樣的重傷患,在七、八天的時間裏就可以下床了?!!”
對于程澤的驚訝,蘇瑾瑤并沒有過多的解釋,隻是道:“程先生倒是可以拭目以待,咱們從今天算起,如何?”
“這……這簡直是神仙之術啊!”程澤真的是徹底吃驚了,搖搖頭道:“不可能。柳姑娘莫非是還有什麽偏方、秘術不成?”
“沒有。”蘇瑾瑤搖搖頭道:“我不是請求程先生代爲照顧她嗎?這期間,程先生隔一天給她換一次藥,用的是你們安和堂的金創藥。至于内服的湯藥,我開過藥方之後,程先生可以看看,就知道是不是另有偏方了。”
“若真是如此神奇,在下想拜柳姑娘爲師,學習這清創手術。”程澤說完,又猛然一震,咧了咧嘴,道:“算了,程某人心志不堅,恐難以學會。這見血的手藝我怕是學不來了。”
蘇瑾瑤也知道,程澤八成是沒戲了。不過,她對于秋影的病情還隻是保守估計呢。畢竟現在的手術條件太過簡陋,傷口究竟會不會有大面積感染也不好說,但目前看來,秋影肯定是能夠挺過去的。
而若是這樣的傷在現代,五天之後拆線足可以下地了。别說是這樣的傷,就算是做開腹手術,切除個盲腸或是剖腹産,第二天就可以下地,虛弱的兩天也要下床走動了。而現在她還讓秋影躺上五天、七天的,真是保守估計了。
可能,當時蘇瑾瑤要是說秋影明天就能下床,程澤會直接拜倒在地吧。
心裏想着些輕松的事,蘇瑾瑤的神情也放松了下來。之前的清創手術都算是小手術,斷指的縫合也并不太要緊。現在要做的是眼球摘除手術,蘇瑾瑤之所以歇了這麽一會兒,完全是爲了這最後一步做出準備。讓自己的心情放松點,過一會兒手術的時候才能更加集中精神,進入到最好的狀态。
休息過後,蘇瑾瑤站起來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然後對程澤道:“程先生,之前的手術我都是有很大把握的,也并不算多難。現在我要對她的眼睛做一些處理,沒有人幫忙是不行的。雖然我知道程先生心懷慈悲,見不得這樣血腥的事,可我一個人實在做不來,程先生就請幫個忙吧。忍住這一時,救得她的性命,程先生才不枉是醫者父母心啊。”
蘇瑾瑤這頂高帽給程澤扣上了,程澤就算是覺得血腥場面難忍,估計也得硬着頭皮來幫忙了。
而且這個馬屁讓程澤很是受用,所以沒有猶豫,就走了過來。不過過來之前,也是深深的吸了兩口氣,然後才道:“全聽柳姑娘吩咐。”
“吩咐不敢當,程先生的醫術在我之上,所以這針灸止疼的工作就交給你來做了。請程先生密切注意秋影的狀态,一旦她實在忍受不住,不管用什麽辦法,都不能讓她亂動。隻要穩住她一盞茶的功夫,我就可以做好。”
蘇瑾瑤是已經把時間壓縮到最低限度了。這樣是爲了讓秋影少受罪,也是爲了減少并發症的可能。若是時間長了,對于眼部的恢複,神經的恢複都是有極大影響的。而且她想過,若是手術成功,應該不會對秋影的另一隻眼睛造成多大的影響。
全部交代完畢,蘇瑾瑤請程澤給秋影針灸止疼。并且對程澤道:“一旦達到你預計的效果,就立即告訴我,我已經準備好了,會盡快進行手術的。”
程澤吸了口氣,點點頭,從白羊皮裏拿出了幾根銀針,依次用左手的指縫夾住。左手夾的銀針不下二十根,然後看準了秋影頭部的穴位,開始飛快的把銀針刺了下去。
蘇瑾瑤隻覺得眼前一亮,心中想着:這才是真正的針灸絕技啊。原來銀還可以按照需要的順序依次夾在左手的指縫裏,這樣總比每次都要到一邊去選針來的又快又準。
不過蘇瑾瑤也看出,這樣看似簡單的一個動作,其實是需要長期鍛煉的,必須要左右手配合的十分熟練、協調才行。否則,取針的時候就容易紮到自己的手指頭了。
程澤到底是有兩把刷子的,也就是蘇瑾瑤暗自驚歎的功夫,程澤手指縫裏夾着的銀針就用去了大半。再看秋影狀态,已經處于半睡半醒的迷離狀态,眼神渙散、瞳孔都開始放大了。
蘇瑾瑤便深吸一口氣,把幾塊白布放在最近手容易拿到的地方,取出了一把最小的尖頭手術刀和一把鑷子,然後緊盯着程澤的臉,一旦他給自己示意,就立即動手。
也就是在蘇瑾瑤拿起鑷子的同時,程澤将手裏最後的一根銀針紮入了秋影的眉心。然後又将所有的銀針都撚動幾下,對蘇瑾瑤點了點頭。
蘇瑾瑤屏氣凝神,右手的中指和無名指夾住了鑷子,左手的中指和無名指夾住了手術刀。然後用右手拇指和食指将秋影已經紅腫的眼皮撐開,左手取下鑷子飛快的将已經破損後好像爛葡萄皮的眼球組織夾住,拉出眼眶;右手再飛快的取下夾在左手的手術刀,手法又準又穩的将還相連的血管和神經組織一一切除。
這本來應該是個極爲精細的手術,在現代來說是需要在顯微鏡下進行手術的。可這裏哪有什麽顯微鏡,就連手術必備的無影燈都沒有,所以也隻能這樣簡單的一刀切,最後就隻能看看秋影的造化了。
而就在蘇瑾瑤用鑷子将眼球組織夾出來的時候,秋影本來已經渙散的神經就緊繃了起來,一雙眼睛猛地瞪大。
好在程澤早有防備,見秋影已經醒了,知道她是疼痛難忍,也來不及施針,就直接一之手按住了她的頭部,另一隻手按住了她的肩膀,以防她突然掙紮,給蘇瑾瑤造成影響。同時也擔心蘇瑾瑤的手術刀或是鑷子,會不會直接從秋影的眼眶刺到她的大腦中去。
“啊!”秋影發出了一聲慘叫,整個人都僵硬并且抽搐起來。
程澤也是吓了一跳,也顧不得是不是害怕那血腥的場面,就看向了蘇瑾瑤。
隻見蘇瑾瑤已經是手起刀落,然後将手裏的鑷子、刀子一放,拿起之前準備好的白布按壓在秋影的眼睛之上…… 手術結束了,秋影因爲疼痛和虛弱睡着了。程澤整個人癱坐在一邊,雙手和雙腿都是抖的。他再看向蘇瑾瑤的時候,看着她還在淡定自若的收拾着剛剛手術的用具和那些帶血的白布,就一個激靈,收回了視線。
蘇瑾瑤知道程澤在背後看着自己,可是她能怎麽樣?表現出一個少女的驚慌和無措?那種小女孩骨子裏的天真無邪已經不适合她了,冷血無情是刻在她骨子裏的印記,就算是蘇家上上下下都暖了她的心,可是遇到血腥的場面她自動自覺的進入了狀态,這種冷靜淡定也是裝不出來的。
無奈,她隻能希望程澤能夠盡快恢複狀态,因爲今後幾天的換藥工作還得讓程澤來進行呢。自己不能長時間留在這兒,每天往這兒跑也不現實。
還好,歇了一會兒之後,程澤站起身來,幫蘇瑾瑤一起收拾着東西。當他看着蘇瑾瑤把收拾好的那些手術刀再次用白羊皮包好,遞給他的時候,手不由得又是一抖,然後推過去道:“柳姑娘,這套手術工具在下恐怕是用不着了。還是就送給柳姑娘吧。”
“程先生,我請你代爲照顧秋影,除了爲她換藥之外,還想請你幫她拆線。五天以後,我真的還有事,請你檢查一下傷口,看看确實愈合的很好就把線剪開,輕輕的一抽就可以了……”
蘇瑾瑤還沒說完,程澤就連忙擺手,道:“這個在下實在是做不來。不如我請一位外科的高手來接手吧。不過拆線的這種事,估計他也是做不來的。”
蘇瑾瑤聽了不由得皺眉。不是說華佗神醫很早就研制出麻沸散,并且還能進行開顱手術嗎?可是這裏的大夫竟然連縫合、拆線都做不了?
不過,想想這個架空曆史的朝代連一本像樣的詩書都沒有,蘇瑾瑤也就釋然了。或許說,這裏真的是語言、文字相通,但其他各個方面都相對低下落後呢。
蘇瑾瑤想了想道:“這樣吧,換藥還是請程先生幫忙,但是五天之後正好是我送我弟弟去學堂的日子,隻怕我就真的來不了了。不過七天拆線也是可以的,這個也是要根據秋影恢複的情況來定。那就還請程先生再多照顧她兩天吧。七天之後,我過來給她拆線,若是她情況穩定,我就将她接走。”
“甚好甚好。柳姑娘放心,不管是幾天的時間,我都會盡力好好的照顧秋影姑娘的。還有,剛才我店裏的夥計已經送了煎好的湯藥過來,你看這藥什麽時候給她服下最好?”
程澤本來就是有名的大夫,結果現在給秋影吃藥的時間都不敢确定了,這讓蘇瑾瑤也是有些無奈又好笑。她隻得道:“讓她再睡一會兒吧。先把這些東西收拾好。我再給她換一套幹淨的被褥和衣服,然後再吃藥吧。”
“那好,我就先出去了。就在門口等候。”程澤也知道這後面的事自己是幫不上忙了,就提着他的衣箱出去等了。其實手術的過程中他也沒幫什麽忙,不過這是個人的心理素質不同,誰也沒辦法。
蘇瑾瑤在衣箱裏又找出一條幹淨的床單,先鋪在秋影沒有躺着的這邊,然後輕輕的翻動秋影的身子,似的她挪到幹淨的那邊,再慢慢把染了血迹的床單撤下來,然後再将另一半鋪平,将秋影輕的挪動回來。
雖然秋影是因爲疼痛而昏睡過去了,但是蘇瑾瑤移動她的時候,她還是醒來了。
蘇瑾瑤便輕聲道:“傷口已經處理好了,你會活下去的。好好養傷,程先生會代爲照顧你幾天的。其他的事情都不要想,你今後的生活我也會安排的。”
“謝謝主人。”秋影虛弱的說着,試圖笑一下,但因爲之前咬住枕頭的時間太長了,牙龈都已經出血,唇皮也早就咬破了,所以稍微動動嘴唇就會流出血來。
蘇瑾瑤按了按她的肩膀,道:“沒事,不用說話,既然你認我爲主,那麽照顧你也是應該的,我不會虧待你的。先别睡了,我給你穿上幹淨的衣服,然後你把藥吃了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