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自都悶頭吃了幾口飯,蘇菲兒又問道:“瑾瑤,你和城兒今天又賺錢了?”
“嗯,賺了三十文,交給爹二十文,餘下十文我帶着去鎮上。”蘇瑾瑤回答着,仍舊是把給了小城兒的那兩文錢瞞下了。
小城兒仍舊吃飯,也不吭聲,估計心裏是暗樂的。因爲他那雙亮晶晶的眼睛,偷偷瞧着蘇瑾瑤彎了彎,嘴角也悄悄的一勾。
蘇瑾瑤在桌下面踢了小城兒一腳,讓他别太得意了,會被看出來的。不過姐弟兩個這些小動作都是悄悄地,也沒有引起蘇菲兒的注意。
蘇菲兒放下了手裏的飯碗,給小城兒和蘇瑾瑤各夾了一片白菜裏炖的臘肉,然後才道:“瑾瑤,其實我覺得吧,今天賺了二十文,明天應該還能賺點對吧。再加上咱倆兜裏的那些銅闆,也是不少了。雖然還不夠給三嬸家的一百文,可外面不是還有兩籃子蘑菇嘛,一起賠給三嬸家也就差不多了,真心比你去一趟鎮上要強。”
“大姐,鎮上我是一定要去的,就算是不賣蘑菇,不賠錢,我也要去看看。”蘇瑾瑤說的很堅決。
因爲蘇瑾瑤聽出來了,蘇菲兒是非常不想讓自己去鎮上的。也可能蘇菲兒是怕自己賣不掉蘑菇,又可能是心疼那八文錢的車費,另外或許還擔心自己會惹禍、迷路?但不管是什麽原因、什麽理由,蘇瑾瑤肯定都不會接受的。
蘇菲兒自然是知道蘇瑾瑤的硬脾氣,又見蘇瑾瑤口氣冷了下來,便咬着嘴唇低頭不語了。那模樣,好像淚珠子都要掉下來似的。
蘇瑾瑤見蘇菲兒不吃飯,隻悶着頭,便知道是自己太硬氣了。想了想,說道:“其實大姐你的心思我多少也是明白的,但是我的心思你卻是不懂,那我就再多說幾句,我是覺得咱們應該還能有更好的日子。但好日子可不是天上掉下來的,需得自己去找機會。我去鎮上,就是去找機會的。”
“機會?”蘇菲兒擡起頭來,果然已經紅了眼圈。不過還沒到哭的地步,隻是悶聲道:“鎮上那麽多的人,怎麽機會就偏偏落在你的頭上了?我是擔心你白白折騰一趟,回來之後還是湊不齊那一百文錢賠給三嬸家。”
頓了頓,蘇菲兒又道:“我聽說大春哥摔的挺嚴重的,三嬸已經在村裏到處嚷嚷,說是咱們家欠了他家一百文賠不起,你就設計着把大春哥害了,這是報複。我覺得,要是我們趕緊去給三嬸家把錢賠上,興許她就不會盯着我們了。”
“又是三嬸家。”蘇瑾瑤氣的提高了聲音,把手裏的碗也頓在了桌子上,對蘇菲兒道:“你怎麽什麽都聽别人去說道,不替自家人長點志氣?我是欠着三嬸家一百文,可我又不欠他們家的命,那柳大春摔死、摔殘了和我有什麽關系?你這樣急巴巴的趕着去賠禮,不是反而讓人家覺得我們心裏有虧嗎?我說了多少次了,讓你别沒事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你還要我說幾次?你就算沒有個志氣,也該有點記性吧。”
“我,我沒去給三嬸家賠禮啊。”蘇菲兒被蘇瑾瑤吓得一哆嗦,手裏的筷子都掉了。繼而又顫聲道:“我就是琢磨着咱們兩家畢竟是親戚啊,聽說大春哥摔傷了,冬梅也發高燒昏睡着,就想要過去看看嘛。村裏人都去看望了,我們怎麽說都是姓柳的吧,難道還不如鄰居熱絡嗎?那不是讓人家看笑話嗎?”
蘇菲兒說的委屈,轉而眼淚就掉了下來。
蘇瑾瑤更是氣得不行,這次可是沒有了一點想要遷就的意思,繼續呵斥道:“别人家?别人家那是去看熱鬧的。你要是去看看熱鬧,我還給你拍手鼓掌呢。可我就不信,你真的能夠老老實實的站在門外看熱鬧?你就沒帶點東西去?”
說到這裏,蘇瑾瑤頓時想起昨天蘇菲兒給自己的那些銅闆,而當時自己沒要,讓她留着自己用的。難道說……
蘇瑾瑤拉了蘇菲兒一把,讓她直接看着自己,問道:“你昨天給我的那些銅闆呢?掏出來看看。”
“啊?銅闆?”蘇菲兒的眼神慌了一下,但是不敢執拗了蘇瑾瑤的性子,哆嗦着從衣兜裏往外掏錢。
不過蘇菲兒的手哆嗦的厲害,掏了兩次放在桌上,另外還有好幾枚銅闆掉在了地上。
“就這些了?”蘇瑾瑤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就知道數目已經不對了。
昨天蘇菲兒掏出來的時候,蘇瑾瑤雖然沒有細數,可是也知道又二十多個銅闆。但是現在看起來,起碼少了六、七個,也就隻有十八、九個銅闆了。如果是少了一、兩個大概看不出來,這一下子少了四分之一,就很明顯了。
蘇菲兒又咬了咬嘴唇,“嗯”了一聲,才懦懦的道:“是就這些了。”
“少了的呢?給三嬸家了,還是給她家買東西了?你倒是大方,我要去鎮上你舍不得車費,怎麽盡是把錢便宜了外人?你……”蘇瑾瑤氣得也哆嗦起來,她簡直不知道該咋說蘇菲兒好了。
蘇菲兒眨巴了兩下眼睛,眼眶裏還滿是淚水,擡頭看着蘇瑾瑤半天,猛然也吼了起來:“我又做的不對了嗎?我這是拿着自己的錢去給你收拾爛攤子啊?你知道今天村裏都在傳,說你心又狠、手又黑,一個小丫頭能把大春給算計了。還說咱們家是要出個禍頭子了,以後肯定要鬧得全村都雞犬不甯的。我就是不怕三嬸家,可是難道要把一村的人都得罪了嗎?難道說,以後在全村人的眼裏,我們蘇家都是沾不得的禍害嗎?那我們蘇家還怎麽做人啊。”
吼完了,蘇菲兒咬了咬牙,一揮手,把桌上的碗筷掃到了地上。看那架勢,就差沒掀桌子了。可是掃落了碗筷還不算完,她又回身把自己剛剛坐的凳子也踢倒了。
别看蘇菲兒平時都是一副溫順、乖巧的模樣,可是自從上次她發狠擰了蘇瑾瑤的胳膊之後蘇瑾瑤就知道,這丫頭肯定也不是個好脾氣的。
可蘇瑾瑤性子也硬,見蘇菲兒摔東西,冷笑一聲,猛地伸手将她的肩膀擒住了,用力把她的胳膊向身後一擰,沉聲道:“别跟我這鬧騰,我看不慣,也不會慣着你。告訴你蘇菲兒,蘇家以後是要光明正大的做人,不是小心翼翼地去讨好、迎合别人。你這次做的就是錯,還錯的離譜。别拿你自己的軟弱當作善良,裝着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求外人同情,别人隻能看你的笑話,回頭更使勁兒的欺負你。把你擰我胳膊、摔碗的架勢拿出來,去跟三嬸家鬧騰去啊。以後誰敢給你臉色,誰敢看不起咱們蘇家,你就去誰家掀桌子,那我蘇瑾瑤就佩服你。沒那本事,就給我老實待着。以後别往我頭上扣帽子,事事都怪我惹禍。”
說完,蘇瑾瑤順手一推,将蘇菲兒推到了牆角邊上。蘇瑾瑤又一擡腿,把剛才蘇菲兒踢翻的凳子給踢飛了,轉身就出了門。
小城兒一手還端着碗,另一隻手拿着筷子,可是面前的菜已經被蘇菲兒掃落滿地了。剛才蘇瑾瑤扭蘇菲兒胳膊的時候,小城兒更是驚訝的合不攏嘴,不知道該幫哪個,又該怎麽勸。
現在二姐負氣走了,大姐蹲在牆邊哭起來,小城兒還是左右爲難,不知道該咋辦好了。
就在此時聽到蘇顯貴在那邊屋子喊問了一聲:“咋了?又咋了?城兒,城兒……”随即就是“撲通”一聲,和蘇顯貴的一聲悶哼。
小城兒這才反應過來,知道是爹聽到了這邊屋裏的動靜,着急想要知道情況,八成是摔下地了。
“爹,沒事,就是我摔了個碗。”小城兒應答着,趕緊往蘇顯貴那屋跑。
小城兒跑進蘇顯貴的屋裏一看,蘇顯貴果然已經摔在了地上,正扶着炕沿要起身,也不知道是急得還是累得,已經滿頭大汗了。
“爹,咋還摔下來了,我扶你。”小城兒趕緊過去,雙手架住蘇顯貴的胳膊,從背後半拖半抱的把他從地上托起來,扶在炕沿上,再幫他往裏挪了挪。
蘇顯貴喘了兩口氣,才拉着小城兒問道:“城兒,到底咋回事?我聽着是你大姐和二姐吵起來了?還……動手了?”
蘇顯貴真心沒想到,他們家裏兩個閨女能動手打起來。一般都是家裏的小子多,在一起鬧騰着又吵又鬧的急了才會動手,可他們家這兩個女娃子竟然摔東西打架,這可怎麽是好呢。
小城兒也是一臉的着急,看看吃飯那屋,又看看蘇瑾瑤那屋,對蘇顯貴道:“爹,你坐穩了,我去看看二姐吧。上次她就是氣急了要走,還是我給拉回來的。”
“去吧,快去看看。你二姐脾氣硬、性子直,可别真是又氣走了。畢竟是個孩子,能去哪兒?趕緊去。”蘇顯貴趕緊推着小城兒往外走。
小城兒走到門口,又回頭道:“爹,我覺得……這次也真是大姐不對。咱們家就是太軟弱,才讓人欺負的。”
“是了,我知道,你快去看看你二姐吧,我叫你大姐過來說道說道。”蘇顯貴朝小城兒揮揮手,讓他快去。
小城兒點頭,趕緊就往蘇瑾瑤那屋跑。跑到門口一推門,見門竟然插着的。
不過,門在裏面插着,小城兒卻莫名的安心了。起碼證明二姐沒有想走的意思,就是在屋裏生悶氣呗。
小城兒輕輕的敲敲門,在門外道:“二姐,開門,我是小城兒。”
“我睡了。”蘇瑾瑤的聲音從屋裏傳來。
“二姐,我給你燒洗澡水去吧,你不是每天晚上都要洗澡之後才睡覺的嗎?”小城兒沒有開口勸蘇瑾瑤,隻是顧左右而言他。
蘇瑾瑤則是在屋裏又沒動靜了。
小城兒抿着嘴兒想了想,又道:“二姐,今天月亮可亮了,星星也多。要不,你陪我去山上看星星呗。”
“不看,今天晚上陰天。”蘇瑾瑤在屋裏随意的回着。
小城兒摸了摸鼻子,擡頭看看那漫天的星鬥,暗自在心裏歎了口氣。不過又道:“二姐,就算是不看星星、月亮,那你看我寫字呗。我把‘泉清竹香’四個字寫的可好呢。”
“……”屋裏再沒有了回答。
小城兒張了張嘴,還想要說什麽,可是猛然間門闩一響,門從裏面拉開了。
蘇瑾瑤插着腰站在門口,歪着頭看着小城兒,問道:“你怎麽那麽羅嗦,還讓不讓人睡覺?”
“不讓。二姐,你陪我玩兒一會兒,我就讓你睡。”小城兒索性耍賴,伸手去拉蘇瑾瑤的衣袖。
不料,蘇瑾瑤飛快的一翻手腕,用拇指和食指在小城兒的虎口上一捏,頓時就讓小城兒的手一麻,再也使不出力氣,這一下也就抓空了。
小城兒一愣神,随即眼神一亮,又伸左手去抓蘇瑾瑤的衣襟兒,這次蘇瑾瑤仍然是同樣的手法在小城兒的腕子上捏了一下,小城兒的半邊胳膊都麻了。
小城兒又連續“偷襲”了幾次,都被蘇瑾瑤一一破解了,還捏的小城兒手腕、手肘都麻酥酥的。不過,小城兒臉上的笑意浮起來,擡頭對蘇瑾瑤道:“二姐,咋樣,心裏好受點沒有?”
“嗯。”蘇瑾瑤悶悶的開口,然後拉開門,坐到了門檻上。
她剛才是真的很生氣,但是奇怪的,竟然沒有生出要走的想法。直到小城兒來敲她的門,蘇瑾瑤才恍然明白,原來在她的心底,已經對這個家有了牽挂。
而在這個家待的越久,牽挂就越多,也就越是放不下。以至于現在她雖然會因爲蘇菲兒的懦弱和意見不合大吵大鬧,卻已經不會生出要離開的念頭了。
小城兒很乖的也坐下來,和蘇瑾瑤肩膀靠着肩膀一起坐在門檻上。小城兒輕聲道:“二姐,我剛才真的很擔心你。”
“擔心我?你爲什麽不擔心大姐?我要是用力點,她的胳膊可就斷了。”蘇瑾瑤聽了小城兒的話,好奇的轉過頭看着小城兒。
蘇瑾瑤覺得奇怪,爲什麽小城兒竟然會說出擔心自己的話。要是論實力,就是十個蘇菲兒都不是她的對手;如果比氣勢她的前世可是一流的殺手,光是眼神就能夠讓人心有餘悸。蘇菲兒幾乎是見她瞪眼睛就要哆嗦的,爲什麽小城兒反而會擔心自己?
見蘇瑾瑤定定的看着自己,小城兒有些不好意思的用手抓了抓頭發。
然後才道:“反正說不出那種感覺來,就是覺得其實二姐的心裏是很難受的。你是……恨鐵不成鋼吧?好像是這種意思,你其實很擔心大姐的,怕她、也怕我們全家人被欺負。其實你從來都不計較什麽的,你幾次出手打人,也都是因爲我、或是因爲咱們家的事。其實我知道,二姐最講理,心眼也很好,就是脾氣太硬氣了,所以顯得很厲害吧。可二姐也會像是在山上那樣,和我一起想起娘親就抱着我哭,你也是最心疼我的。所以二姐你上次生氣的時候能走卻沒有走,就是因爲放心不下我,才安心留下來的。說起來,二姐是一心維護我,倒是大姐不明白這個道理,反而欺負了你。”
蘇瑾瑤看着小城兒那晶亮的眼睛和眼神裏的誠懇,心都是澀澀的。這個小子啊,這麽丁點個人,卻有如此透亮又善解人意的心。
“二姐,我知道你心裏的苦,知道你對這個家抛了一片心。以後我站在你這邊,我保證不會像今天這樣不吭聲了,行不行?”小城兒瞪起眼睛,竟然如此跟蘇瑾瑤保證着。
“小城兒……”蘇瑾瑤抿抿嘴,欲言又止的模樣。
小城兒仰着頭,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堅定的問道:“二姐,你說吧。有什麽委屈就告訴我,我幫你撐腰。其實剛才,我是沒反應過來,我也從沒見過大姐發那麽大的脾氣。但以後不會了,我幫着二姐說說大姐。”
“小城兒,二姐是想說,你坐着我的裙子了。”蘇瑾瑤忽然這麽說道。然後把裙擺從小城兒的屁股底下拉出來,笑着撣了撣上面根本就不存在的“灰塵”,柔聲道:“二姐說過,都是一家人,不會讓你分出個遠近、親疏的。不過你說對了,我真是‘恨鐵不成鋼’。你大姐啊,快要把我氣死了。”
“爹說他會找大姐說道說道的。二姐,你早點睡吧,我去把地上的飯菜收拾了。唉,要是咱家總這麽鬧騰下去,我覺得應該養隻狗了。起碼灑在地上的糧食不會浪費啊。”小城兒說着,一副大人的模樣,還搖搖腦袋瓜。
蘇瑾瑤見小城兒那副模樣,知道這個孩子很貼心,也很早熟。忽然就生出一種想法,就算是爲了小城兒吧,也要讓着蘇菲兒幾分。畢竟在一個家裏住着,如果整日這樣強勢的打打鬧鬧,對于小城兒的成長也是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