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山村不大,一共也就是幾十戶人家。李家算是村裏中上等的條件,家裏的幾畝田地夠吃飯了,加上李家的當家男人還在鎮上做長工,也有月錢補貼家用,日子自然過的就寬裕。
蘇瑾瑤大緻知道李家的方向,下了山便扛着竹竿直接往李家走去。
這個時間,各家做晚飯還早,所以家家的大閨女、小媳婦閑着沒事,就愛坐在門口閑聊。
有人看到了蘇瑾瑤下山,就指指點點。有的說蘇家的傻丫頭突然不傻了,蘇家多了個勞力,少了個吃白飯的惹禍精,算是福氣了。
也有的說蘇家傻丫頭現在是瘋的厲害,這不是才幾天的功夫,把吳家的三兄弟打了,把她三嬸子也打了,還傷得挺重。
可這些話都是遠遠的說着,蘇瑾瑤走近了,這些人便不吭聲了。
倒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盤着頭,穿着一身紅衣裳,像是剛剛嫁人的新媳婦。見着蘇瑾瑤走過來,上上下下的打量一番,便笑道:“蘇家丫頭,你這衣裳真好看呢。”
“嗯,我娘做的。”蘇瑾瑤正經的回了一句。
因爲她從剛才就聽到這些人嚼舌根了。但這個紅衣裳的小媳婦倒是一直沒吭氣,也沒說過自己的一句不是。所以在蘇瑾瑤的心裏,對這個小媳婦的印象加了幾分。
“你娘手真巧。”聽的出來,這小媳婦是誠心贊歎的,繼而又道:“蘇家丫頭,你這是幹啥去?扛着竹竿幹啥?”
“去李家買點米。竹竿給我爹編筐的。”蘇瑾瑤照實回答着。
蘇瑾瑤心裏清楚,自己以前過的日子是太過孤僻、清冷了。而今後自己是屏山村的蘇瑾瑤,就不能再目空一切的過日子。和這村裏還算是不錯的人相處,也是生活之本。若不是這樣的想法,蘇瑾瑤是根本不會随意搭理不相幹的人的。
聽蘇瑾瑤說是去李家買米,那小媳婦愣了一下,然後又問道:“去我家?”
“你家?”蘇瑾瑤一愣,上下打量一下這個小媳婦,怎麽看她都不想是李家嬸子吧。還是說,這是李家的兒媳婦?
見蘇瑾瑤愣住了,旁邊有人笑着替那小媳婦回答道:“是啊,傻丫頭你剛醒,還不知道吧,李家沒分家呢。她是李家小兒子的新媳婦,春妞。”又對春妞道:“蘇家丫頭說的是你大哥家,你家哪有多餘的糧食賣呢。”
春妞聽了一直點頭,然後問蘇瑾瑤道:“你是找不見我大嫂家?我帶你去吧。”
蘇瑾瑤其實是真的找不準李家門,聽了春妞的話,點點頭跟在她身後。
衆人見春妞帶着蘇瑾瑤走了,又少不了背後說話。有人說傻丫頭不傻了,說話聲音聽好聽的,也有人說看着蘇家丫頭穿着的裙子真好看。
春妞帶着蘇瑾瑤走出幾步,身後沒有人了,才問蘇瑾瑤:“他們都叫你傻丫頭,可你現在不傻了,我也叫你瑾瑤行不行?”
“嗯,行。”蘇瑾瑤點頭,應了下來。
“我是隔壁小張村的,剛嫁到屏山村來。”春妞好像還挺愛說話的。
聽春妞說完,蘇瑾瑤擡頭看了她一眼,似乎覺得這個春妞還有話要說。但蘇瑾瑤不知道她是什麽意思,也不知道怎麽接下去,便默不作聲了。
果然,繼續走着,就聽春妞又道:“我家裏也窮,所以才把我嫁到李家給小兒子當填房的。左鄰右舍也不待見我,說我家太窮,是看上李家能吃飽飯。所以我不嫌棄你,沒事找你說說話,行不?”
蘇瑾瑤這才明白,爲啥剛才那些大姑娘、小媳婦湊在一起說話,春妞沒有跟着了。原來是被排擠的,而且也是因爲家裏窮。
蘇瑾瑤抿着嘴,又看看春妞。就見春妞雖然長得挺俊的,可仔細看就看出她皮膚很粗糙。腰身也不是很細,雖然不胖但是粗手大腳的,身子骨挺結實,一看就知道是經常幹活的。
蘇瑾瑤沒有說“行”,但也沒有直接拒絕。隻是道:“你知道我家窮,所以我得忙着幹活呢。”
“我知道,我知道。”春妞馬上道:“我隻是覺得你好了之後,和村裏其他的小姑娘不一樣。我和别家的都說不來話,所以就想着和你家差不多的家境,想要和你走動走動。但我也沒說天天找你說話啊,我也要做活呢。”
“那行吧。”蘇瑾瑤點點頭,倒是覺得這個春妞挺有意思的。
而且這樣大大咧咧的來交朋友,反而顯得心思比較樸實了。不像是那些愛嚼舌根子的人,整天閑的說别人家的不是。
“到了。”說着話,春妞已經把蘇瑾瑤帶到了一間大門前。
這大門雖然不如吳家的新、也沒有刷的锃光瓦亮的那麽氣派,可也是高門大戶的。尤其是院子很大,前後院子都種着菜,一排的磚瓦房,起碼有六、七間。
不過,蘇瑾瑤之前聽說李家還沒有分家,那就是兄弟幾個都住在一起的。如果一家兄弟住兩間,那就也不算是大戶人家。
春妞站在門口,先喊了一聲:“大嫂,蘇家丫頭過來了。”然後才推門,回頭來拉蘇瑾瑤道:“進來吧,我大嫂在東屋。你先把東西放一放,别扛着了。”
蘇瑾瑤不習慣被人碰觸,所以春妞的手一伸過來,蘇瑾瑤就下意識的躲開了。不過沒有直接抖手甩開,而是顯得比較客氣,借勢又把竹竿在門口放下了。
春妞本來就是粗心大方的女子,也沒有過多的在意,先一步進了門檻,才朝西屋最後一間指了指道:“我和我家四平住那間。我回屋看看去。”
說完,春妞又壓低聲音道:“我家四平聽不見的。”
聽到這裏,蘇瑾瑤的心思微微一梗。這春妞一看就不是壞心眼的姑娘,其實還挺熱情大方的。可是嫁了做填房也就算了,居然丈夫還是個聽不見的。
當然,蘇瑾瑤并不是覺得殘疾人有什麽不好,隻是下意識的覺得,這個春妞也真是挺不容易的。
而春妞正要回屋,就見東屋裏出來一個中年婦女,模樣中等,看着挺賢惠的,走路有點慢,但人沒到,臉先笑,朝着蘇瑾瑤道:“呀,姚兒啊。呦,不對,聽說你好了就給自己改名了,叫瑾瑤了。嗯,改得還挺好的,畢竟不是從前的傻丫頭了嘛。”
蘇瑾瑤知道這才是李家嬸子。微微一笑道:“李嬸好,我是來買米的。”頓了頓,又道:“早上出門的時候,我爹說讓我來找李嬸買個饅頭,帶着路上吃。我就想着李嬸家賣饅頭,應該也賣糧食。而且李嬸家的饅頭公道,米、面也不會差。”
“是是,都有。”李嬸笑着回應道:“我家去年打的糧食多,今年開春又種了好些菜,這會兒都收了,所以餘糧也有、菜也多,鄉裏鄰居的就近都過來買了。瑾瑤你要買米就進來看看,嬸子家保證是足斤足量的稱。”
“那就先謝謝李嬸了。”蘇瑾瑤說着,跟李嬸進了倉房。
李家的倉房蓋的挺寬敞,地上還用碎石頭墊過了,放糧食的袋子下面還鋪了木闆,一看就是殷實的家境,也是能過日子的人家。
李嬸指着兩個口袋道:“大袋的是糙米,和吳家一樣的價錢,八文錢一斤;小袋的是精米,比吳家的便宜一文,十二文一斤。不過你看嬸子家的糙米,殼子少,米粒也不是那麽碎,其實比吳家的糙米好點,算起來也算是便宜了。”
蘇瑾瑤之前吃過糙米粥,那細碎的米粒還夾雜着稻殼,除了便宜之外,其實并不劃算。蘇瑾瑤便直接走到小米袋旁邊,蹲下來将袋口打開了。
“瑾瑤,你這是要買精米呀?”李嬸的口氣裏帶着點吃驚的意味,但也沒有多說什麽,走過來也蹲下,把米袋子撐開給蘇瑾瑤看,一邊道:“你瞧瞧,這米粒多飽滿。磨過之後我又細細的篩了一遍,就差沒一顆顆的挑揀了。還便宜一文錢呢,多劃算呢。”
蘇瑾瑤微微蹙眉,其實她不大喜歡這樣一個勁兒的被推銷。不過看着這米的成色确實不錯,不是往年的陳米,顆粒也是晶瑩飽滿。
蘇瑾瑤暗自算了一下,糙米便宜,才八文錢一斤;而精米聽着貴,要十二文錢一斤,一斤精米能買一斤半的糙米了。可是細細想來,糙米裏的碎米多、米殼子也多,口感就不用說了,這樣的米吃多了胃肯定不會好的,從長遠打算,當然還是精米劃算的。
“李嬸,我來二斤精米吧。另外,咱家還有啥鮮菜?怎麽賣的?”蘇瑾瑤算着自己兜裏的錢,能買米還夠買菜的。尤其是第一天做生意開張了,她可是想要好好的慶祝一下。
沒想到李家嬸子聽了蘇瑾瑤的話卻愣住了,遲遲沒有動,而是上下打量着蘇瑾瑤。
“咋了?李嬸,咱家沒有菜?那就算了,隻給我稱二斤精米吧。”蘇瑾瑤一時間隻顧着算計着晚上家裏做點啥菜,怎麽慶祝,沒有留意李嬸的表情,還以爲她是因爲沒有菜可賣才不應答的。
李嬸這才道:“菜也有,我早上剛摘的小油菜,很嫩呢。不過要四文錢一斤,比白菜貴一文錢。”
“嗯,那土豆有嗎?多少錢?”蘇瑾瑤想着可以來個土豆燒油菜。他們家好幾天都是吃的野菜,最好的菜就是半棵白菜了,能吃點油菜也不錯,便順口問了一句。
這回,李嬸又不說話了。
蘇瑾瑤這才注意到不對勁兒,擡頭看着李嬸那詫異的表情,問道:“李嬸,咋了?”
李嬸這才面露難色的道:“瑾瑤,李嬸家賣的東西不多,都是自己家裏園子種出來的。所以……是不賒賬的。”
蘇瑾瑤怔了一下,這次明白過來,敢情李嬸是以爲她沒有錢,所以想要賒賬買東西的。
雖然心裏有一絲不快,但蘇瑾瑤很快就釋然了。畢竟蘇家在村裏是窮出了名的,蘇瑾瑤從穿越來就沒見蘇家吃過一頓正經飯,真是窮的連糙米都不能管飽的,現在不但要買精米,還要買菜,也确實讓人心生懷疑。
蘇瑾瑤笑了笑道:“我今天在外面幫人家做活,主人家打賞了一些錢,我就琢磨着買點好吃的,給家裏打打牙祭。畢竟好久都沒吃過米飯了,看我弟弟嘴饞的模樣,我從心眼裏疼。我這個當姐姐的傻了十來年,都沒給家裏出過力,今天有了點錢,當然是先讓家裏吃頓好的。”
聽了蘇瑾瑤這話,李嬸臉上才又有了笑容,點頭道:“真沒想到啊,瑾瑤你是這麽有心的。當初你娘還在的時候,那是村裏最有禮數的女人了。那時候蘇家雖然窮,可是沒有人不說你們家好的。現在看來,你真是随了你娘了,又貼心又懂事。”
說罷,李嬸從一邊拿了個小布口袋來,遞給蘇瑾瑤道:“來,給嬸子撐着,嬸子給你裝米。菜也有,都在外面棚子裏,要多少你自己揀,揀好的。”
蘇瑾瑤看着白花花的大米裝進袋子裏,心裏的滿足感讓她覺得這就是簡單的幸福。
等米裝的差不多了,李嬸拿來一杆秤,把米袋子放上去,秤了秤,還差一點,李嬸又裝了一些。再秤,這次是二斤高高的,秤砣都要打不住了。
蘇瑾瑤謝了一聲,就要紮口袋。
李嬸一把按住蘇瑾瑤的手道:“等會兒紮,嬸子再給你裝點。”說完,又抓了一把米放在了口袋裏。多裝了這一把米,估計也有快一兩了。
蘇瑾瑤抿了抿嘴,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在蘇瑾瑤心裏,不缺斤短兩就算是誠心做買賣的人了,多給的這些算是人情,而她最不想搭上去的就是人情。
見蘇瑾瑤不說話了,李嬸忙道:“看着你們姐弟三個這麽乖巧、懂事,嬸子打心眼裏疼你們。嬸子家日子還行,但也不是大富貴人家,所以能幫到的也就是這麽多了。”
“不是的,李嬸,我是不好意思就這麽拿你家的米。”蘇瑾瑤隻好實話實說,手裏攥着米袋子,也覺得有些沉甸甸的。
“啥不好意思的呀,和李嬸咋還見外呢。要是你有心啊,以後再多來買米。”李嬸說完,又忙補了一句:“嬸子可不是想要賺你的錢,是巴望着你家好,以後頓頓都吃白米飯。”
“是,我知道嬸子是好意。”蘇瑾瑤由衷的笑了。她會讓蘇家好起來的。
李嬸點點頭,又帶着蘇瑾瑤到了外面。菜地邊上搭了個小棚子,裏面背陰又涼爽,立着個木闆架子,上面放着的都是鮮嫩嫩的小油菜。
李嬸指着油菜道:“瑾瑤啊,你看着自己挑吧,都是嬸子早上摘的。”
蘇瑾瑤計算着,家裏四口人,而且油菜是“見生不見熟”的,炒熟了的油菜可比生着時候少很多,所以起碼也得二斤油菜了,還得搭配點土豆一起燒。可忽然又想起家裏沒有油了,忙問道:“李嬸,我家沒有油了,你家賣油嗎?”
李嬸道:“那我家可沒有。買油得去村外小坡上的油坊。不過這時候油坊裏應該沒人了,你直接去陳家看看吧。那油坊就是陳家開的。”
“嗯,好。這油菜真嫩,給我來二斤吧。還有土豆嗎?來幾個。”蘇瑾瑤最開始問了土豆,李嬸可一直沒回答呢。
李嬸答應着,給蘇瑾瑤秤了二斤油菜,然後找了個籃子裝上。又從架子底下拉出個袋子,從裏面揀出兩個大個的土豆往油菜上一放,說道:“土豆有,不上秤也不要錢了,算是嬸子送給瑾瑤的。”
“那怎麽行呢。”蘇瑾瑤這次可說什麽都不去接那籃子了。她是來買菜的,可不是求施舍的。
雖然蘇瑾瑤知道李嬸可不是那樣的意思,但如果以後她常常來買菜,難道總是這樣的占便宜嗎?
想到這裏,蘇瑾瑤直接道:“李嬸,瑾瑤謝謝你的好意了。不過你這也是一份生意,我怎麽能随意就拿了不給錢呢。你照常的算吧,我知道李嬸不缺斤少兩,以後可還會常來的。可要是你總是這樣,我可不好意思拿,就隻能去别人家裏買菜了。”
聽蘇瑾瑤這麽說,李嬸也不好意思了,忙道:“那可别不來呀。這樣吧,李嬸把這兩個土豆算一斤。一斤土豆三文錢;油菜二斤,是八文錢;精米二斤是二十四文。全加在一起是三十五文錢。”
蘇瑾瑤看着那兩個土豆,每個都比自己拳頭還大,加在一起可是一斤不止了。可李嬸就隻按着一斤算,也是給了很大的優惠呢。不過總比白送自己要好,畢竟是人家的一番心意。
蘇瑾瑤點點頭,這才接過了籃子。然後拿出了那一小塊碎銀子,還有十一文錢,遞給了李嬸,說道:“李嬸,一分銀子是十二文,這塊銀子有二分,是二十四文。再加十一文錢,正好是三十五文,你收好。”
看着蘇瑾瑤遞到自己手上的一小塊銀子和十一文錢,李嬸再次愣住了。她以爲蘇瑾瑤有錢了,也就是一些銅闆而已。沒想到她居然還能拿出一塊銀子來。
雖然隻是一小塊碎銀子,可這銀子的意義和銅闆是大不一樣的,總顯得矜貴些。
“瑾瑤,這……這銀子足夠了,這一文錢你收着。銀子分量足,在鎮上買東西也能抵二十五文了。”李嬸說完,又把一文錢塞回了蘇瑾瑤的手裏。
蘇瑾瑤倒是不知道銀子和銅闆還有這樣的算法。不過想想也是,因爲銀子如果小到二分了,其實就不那麽精确了。一般分量足的話,多出一、兩個銅闆也是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