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長廊之中,液體在地闆上滴落的聲音越發密集,無數刺鼻的燃油因銷毀程序的啓動而在牆壁間淋落而下,一道投射而出的微小火種則瞬間引燃了這通往密室的唯一通道,焦灼的空氣與烈焰所帶來的高溫将這長廊迅速填滿,如此環境之下,沒有任何生物能夠在此處再度通行。
除了祂。
濃稠而焦黑的瀝青憑空在燃燒的地面縫隙之間溢出,并迅速定型爲了一道堪堪能夠提供踏足之用的方寸之地,無聲之間,一隻疤痕密布的蒼白腳掌悄然踐踏其上,薄紗般的紅袍衣擺在奔湧的熱浪間飛揚飄散,在那看不見面容的紅袍鬥篷之下,神秘的身影微微擡手,而在那一刹那,幾近崩塌的焚燃長廊便毫無征兆地瞬間熄滅,甚至連半點火星都不曾留下,而那些本該與巨火共同燃燒的淋漓燃油,此時就像是被按下遙控器的“定格鍵”一般停滞在半空之中,就連些許飛濺而出的油花,也像是裝飾用的玻璃彈珠般完全靜止在了空氣之間。
紅袍人。
枯瘦且蒼白的裸足朝前輕輕踏出,在其雙腳腳腕處,兩道深至見骨的恐怖血洞赫然其上,而每當他走出一步,那将他腳底的皮膚與地面相隔的粘稠瀝青便會恰當好處地出現在其腳下,烏黑的腳印在熾熱未消的長廊地闆之上徐徐前進,祂的目标,是位于盡頭的那道巨型金屬重門,以及……深藏于大門背後的那個男人。
由合金所整體澆鑄而成,厚度高達六米,同時以十二道機關簧鎖全面加固結合,即使目前在長廊之中出現一道來自重型坦克的近距離炮擊,也絕對無法對這前所未有的無解鐵壁造成半點損傷。面對如此防禦與阻隔,暗紅色的袍袖緩緩擡起,甚至不需要說出什麽古老的咒文,紅袍人僅僅隻是對着那道大門輕輕一指,隻見那鋼鐵壁壘的門扉便在瞬息之間突然化作了洪水決堤般地巨量鹽砂,并以轟然之勢傾瀉在了那紅袍之影的腳下,在那同時,純白色的鹽晶長河又在紅袍人身前自行分流開來,絲毫未曾觸及其足迹半分。
“嗯…………”
如同破舊風箱所發出低低嗡鳴一般,暗紅鬥篷之下,那道陰影中的面容環視着這密室的布局,并随之發出陣陣意義不明的沉吟。在他面前,并沒有預料之中的滿地稿紙與如山般的書籍,這寬闊陰暗的密室之中,唯有位于中央的一張書桌,一架台燈,以及那書桌之後端坐等候的一道模糊的人影。
“很久沒見了,有趣的人類。”紅袍人朝着室内那唯一的燈影緩緩踱步而去,雖然兩者距離約摸五十步有餘,但其每一步都顯得那般随意自然,就像是現在正處在田野漫花間悠然散步一般,“怎麽,這次沒有什麽給我的驚喜了嗎?就像之前那樣。”
“今時不同往日,如今,你我已經不再是同一路人。”燈影之下,那道同樣看不清面容的身影以機械合成的電子之聲輕輕回答,手指輕敲輪椅扶手,隻見兩道機槍支柱在紅袍人當前位置的左右兩側驟然升起,“不過,我倒是的确有一些所謂的【驚喜】給你。”
在那古怪之聲說話的同時,那兩道挂着極長彈鏈的重機槍猛然開始火舌噴吐,不同于正常武器的火光,這經過改造的重機槍槍口正以極速閃爍着銀藍色的光芒,大量打空的彈殼在槍身的另一側彈射墜地,在那些飄散着硝煙的彈殼之上,皆是銘刻着某種咒文般的奇特紋路。
“止。”
幹枯手指對着那疾襲而來的銀藍彈幕不急不緩地輕輕一點,仿佛無形之間有一隻粉刷在這片空間驟然掃過一般,那幾乎籠罩了紅袍人整個身體彈藥暴雨此時此刻卻是真的變成了字面意義上的“暴雨”,豆大的水滴潑灑在地闆之上,紅袍人前進的身形完全不曾停滞半分,在經過那兩具重機槍之後,祂若無其事地回視一瞥,而那機槍便在刹那之間整個憑空熔化開來,并散落成了一地鐵水。
“用這些東西來做子彈,呵,倒虧你能集齊到這種數量,我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見過【上個世代】的遺物了。”前進的腳步仍舊平穩不緩,鬥篷下的低笑聲再次響起,“怎樣,還有其他的嗎?”
“開胃菜而已。”指尖再次在輪椅邊緣敲響,随着有節奏的輕擊之聲緩緩傳出,與此同時,在那燈影周邊的黑暗之中,隻見無數道銀藍色的微光驟然亮起,整齊劃一的軍陣步伐以地震之勢逐漸踏步而出,在紅袍人的視線之中,數十名以秦俑造型爲外殼的機械軍士逐漸從暗處以包圍之勢圍殺而來,第一次,紅袍人停下了腳步,并靜靜地巡視着那些緩緩靠攏近前的古之武士們。
“這些機器人所搭載的……是叫【雲爆彈】來着?爲什麽你們這些人類總會以爲,僅僅隻靠威力的堆積,就能傷到像【我】這樣的人?”觀察完畢,紅袍人低低一笑,其中那股嘲諷的意味絲毫沒有掩藏的意思,蒼白且枯瘦的手臂于袍袖間緩緩探出,在那骨節分明的手掌中央,一道疑似穿刺之傷的結疤舊痕赫然其上。“你啊,現在倒是越來越無聊了。”
沒有任何征兆。
沒有任何反應的機會。
完全超出了物理規則的質量轉變出現在了這間密室的每一個角落,平滑的地闆驟然扭曲升起,一道道高低不平的鍾乳石柱所形成的溶洞代替了這片陰暗的空間,奔湧而來的秦俑士兵則當場被汽化成了數量相同的人型鹽柱;書桌的木質紋理之間開始刺出密集且細小的鱗片,一條粗重的森蚺就此形成,并立刻扭曲蠕動着逃脫了此地;而那台燈則随着那巨蟒的運動被打翻在地,并将那隐藏在燈罩下的強光照射在了這整個狀态大變的空間之中。
同時,它也照亮了Dr.吳一直隐藏在陰影之中的真實面容。
“如果你當初真的心甘情願站在我這一邊,如今,又何至于以這種狼狽面目再次與我會面。”已然前進至Dr.吳咫尺之前的紅袍人手指輕輕一挑,那橫倒在地的燈光便在莫名之中又再度高亮了幾分,看着前者那許久不曾示人的真實面目,紅袍人不禁發出了幾聲意味深長的啧啧之聲,“話又說回來,如今這幅樣子,你真的還認爲自己是人類嗎?”
“我,永遠都是人類。”
喉間那暴露在空氣中的機械鋼片與齒輪相互摩擦碰撞,并通過口腔中的擴音系統将拼接而成的話語铿锵傾吐,兩顆玻璃制的義眼通過電子成像系統将紅袍人的身影傳回了大腦之中,而在那完全暴露在空氣之中的大腦之上,無數在腦殼邊緣的金屬框中伸出的機械觸手正在爲其施加着用以刺激其活性的生物電流。佝偻于輪椅間的枯瘦身影強行昂起頭來,并用那張如同骷髅般的半機械臉龐狠狠地瞪視着紅袍人面部的位置。
“肺部跟輸氧器拼接成了一體也好。”
“腰部以下失去的内髒隻能用能量轉換器維持機能也好。”
“第七節脊椎以下完全暴露在外部,除了釘死在輪椅上用以固定别無他法也好。”
“大腦在日複一日之中因舊傷惡化而即将枯竭,唯有靠強化電流飲鸩止渴般地刺激其活性也好。”
在那毫無感情出現的半機械臉龐之上,Dr.吳緊緊盯着紅袍人的臉龐,并随即一字一頓地緩緩開口道,“我,仍然是人類,永遠都是……人類!”
“呵……有意思,這份魯莽的勇氣,可不像是你的作風,無論是敢于破壞我的計劃,還是嘗試突破我的掌控,每一次大膽的嘗試,你都必定會有足以脫身的後手準備,所以你才會如此有趣……那麽,人類,是什麽讓你敢于以真身直面我的存在,你的倚仗是什麽?”鬥篷下的視線微微上挑,一絲嘲諷的微笑緩緩出現在其臉龐之上,“總不會,是那兩個剛剛出現在地表之上的人類吧?如果我想的話,在下一秒,我就可以将他們的人頭扔到你的懷裏,你會是設計出這樣可笑計劃的男人嗎?Dr.吳?”
所以,說吧。
你的後手,究竟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