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的流逝逐漸停滞。
心肺,呼吸,血流皆是在感官之中越發清晰,而那此時平舉于胸前的長劍,在十指的掌握之下已經如同石像一般不見絲毫顫動,甚至悄然落在刀身之上、幾乎用肉眼無法察覺的渺小微塵,在孤門現在的意識之中,也猶如重石落手那般切實如真。
無論是長夜将武技全部回饋其身的緣故,還是翼鳥爲他注射的那兩支腎上腺素所帶來的強悍動力,此時此刻,人格合二爲一,抛棄了一切雜念,将全部心神完全奉獻于劍的孤門,已經達到了整個持劍人生之中最爲巅峰的狀态!
“這股氣勢……很好!甚至比起當年還要更甚萬分!”袍袖與衣角無風自動,新免拔刀齋持刀而笑,在他此時望向孤門的眼神之中,盡是爲自己弟子升格爲強敵的自豪以及戰意,“孤門,出劍吧!!”
我早已出劍了。
隐約一股輕風在面前拂過,拔刀齋胡須微動,隻見鷹眸緩緩下移,一條直線不知何時已然在其咽喉之處悄悄出現。
什麽?
刀痕綻放,代替了血流的密集黑蟲在喉間的猛然噴湧而出,老者下意識捂住脖頸的傷口,多年以來,凡是由他出手,所對陣之人皆是瞬息之間便被【山鬼恸】奪取了性命,别說受到反擊傷害,就是與他能交戰數合之人也是寥寥無幾,然而,就在此時,他卻在突然之間便承受了這般對人類來說堪稱緻命一擊的傷勢,所以,即使他并沒有被重創之時應有的痛覺,也仍然在震驚之下做出了這種潛意識中所潛藏的自我防護動作,而這,也導緻他沒有及時做出應有的反擊行動,從而使得孤門有足夠的時間與機會,再次斬出了第二招劍技——
【北辰一刀流·一之太刀】
筆直的清冷刀光呈“一”字型橫掃而出,而這次的目标不再是老者那并不存在的要害之處,而是——持刀的手腕。碎裂爆濺的黑蟲之屍在拔刀齋握住刀柄的右手腕部驟然噴出,枯瘦的手掌悄然落地,并摔散成了一地黑炭般的粉末,猩紅長刀飛空旋轉,拔刀齋奮身躍起,僅存的左手猛然握住刀柄,随即一道暴喝之聲在孤門頭頂上方轟然炸響,他仰頭望去,隻見那蒼老的身影高舉長刀,如同泰山壓頂一般以惡鬼之姿從空中全力重斬而來——
【薩摩示現流·獅降】
腳尖極速蹬地,孤門的身影立即閃避開來,隻見其方才所站的地方被瞬間斬出一道深達數十米的恐怖溝壑,連帶着周圍的庭院地帶也被那震撼至極的巨大力道給撞出了無數裂痕。在劍道對決之中,沒有人會傻到硬接示現流的斬擊,即使沒有拔刀齋那種經過魔化的非人臂力,這種完全放棄了防禦的兇悍劍術也會直接将格擋者連刀帶人一并砍翻,但是同樣的,一旦成功躲開示現流的斬擊,那麽反擊的機會也會立刻來臨——
【劍心·車軸舞】
飛躍至半空進行閃躲的孤門伸出手去,以五指插地迅速刹停飛馳的身體,而另一隻握劍的手也順勢圓斬而出,鋒銳的刀鋒破開羽織的下擺,又是一道命中的黑流在拔刀齋的大腿旁側飚飛而出,無數碎裂的蟲屍在腿部的刀痕間滾落而出,絲毫感知不到痛楚的老者立即回斬反擊,孤門飛速提劍豎至胸前,兩劍相格,刺眼的火花飛濺閃滅,而與此同時,附着在猩紅長刀之上的劍氣卻越過村正,毫無阻攔地便在孤門身上猛然爆出一團血霧,一抹殷紅在其腰身的白布之間逐漸暈染開來。
劍氣凝聚不夠,僅僅隻傷到了皮肉嗎……
白眉微皺,新免拔刀齋正要劍招再變,卻突覺胸前被一股沉重的力道猛然一推,隻見孤門一腳飛踹在其胸膛之上,并借此力道飛身後退,與此同時,清澈的劍鳴再次響起,一道轉瞬而成的飛空斬擊霎時間已然殺至老者的身前,隻見其右腿之處從膝蓋的位置被直接齊齊斬下,那股巨大的沖擊力使老者不由自主地連連跳躍後退,而那斷腿則就那樣直挺挺地立在了二人之間的道路之上。
不過一手一腿而已。
我劍魔絕不會就此敗北。
眼見自己右膝之下,那蟲屍正如溪流一般潺潺而落,拔刀齋不禁須發皆張,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驅使其再次緊握長刀,同時,孤門在半空翻身落地,并斜提村正再次俯沖而至,隻見其雙腕握刀連續變換進攻的起手勢,短短數秒之間,二人的大腦之中已然進行上萬次劍招博弈,對方會以什麽方式進攻,而自己又要以何種招數去應對,在真正交鋒的瞬間來臨的那一刻,孤門與拔刀齋皆是瞳孔微微一震——
【薩摩示現流·獅子咬】
【柳生新陰流·圓鏡】
上段對下段。
示現流标志性的暴喝之聲再次炸響,蒼老的身影此時如同受傷的雄師一般咆哮怒斬,而沉默的瘦削劍士則将專注力全部傾進那優雅且平靜地無聲一劍。清冷的刀光低掃而出,猩紅劍氣則呼嘯而下,幾乎是同一時間,二者分别命中了老者的左膝和男人的肩頭,但是,孤門卻絲毫不曾在意那即将斬裂自己整個半身的重斬之劍,隻見其雙腕力道不減半分,在瞬息之間便将拔刀齋僅存的左腿一分爲二,而老者的身影也因此不由自主地坍塌而下,其重斬而下的攻勢自然也就随之瞬間瓦解,同時,孤門迅速抽刀側身,随即再次斬出了此番對決的第六劍——
【北辰一刀流·斷流】
自下而上的上挑斬擊揮甩而出,正如其劍技之名,在拔刀齋的左腕與手臂之間,那作爲血液流動的密集黑蟲如同被斬斷的水流一般瞬間爆濺飛揚,眼睜睜看着握刀的斷手在眼前緩緩下落,在拔刀齋那早已沉寂的心髒之中,一股莫名的戰意瞬間暴湧而出,隻見其須髯之間血口大張,因魔化而略顯鋒銳的獠牙将那猩紅長刀的劍柄猛然咬在了口中,與此同時,孤門直覺一道紅光朝着自己面門猛然襲來,然而在如此距離,閃避已經完全無法做到,隻聽一道劍鋒貫穿血肉的悶響在其耳中瞬間傳至大腦,猩紅長刀的刀刃已然插進了孤門的口中!
成功……了?
獠牙緊緊咬住刀柄,作出了最後一搏的拔刀齋将視線順着刀身向上望去,一股溫熱的血液順着刀身由上至下緩緩流進了他的口中,然而,在其渾濁的雙眼之中,卻是爲看到的景象猛然一顫——
刀鋒并沒有貫穿孤門的後腦或是頸椎骨,在那電光火石的刹那,孤門僅僅隻是将頭部微微一側,就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卻使其成功躲過了這突襲之殺劍,猩紅長刀雖然直插入其口腔,但卻是在其臉頰之間貫穿而出,雖然這讓那清秀的面孔從此多了一道疤痕,但至少也讓他撿回了一條性命。
“咤!”雖然口中長刀未去,但孤門還是奮力暴喝一聲,隻見其手中村正倒轉至上,随即以劍柄的底部爲攻擊的重點狠狠地砸在了拔刀齋下颚的一側,震撼的力量傳遍口腔,無數獠牙皆被擠碎牙根紛紛脫落而下,而那銜在口中的猩紅長刀則也随之失去控制,無力地砸落在了其斷膝之前。與此同時,孤門甚至都沒去顧及臉上被割出的刀痕,隻見其緩緩收刀入鞘,但并非是就此罷手,面對已經被完全斬去四肢的新免拔刀齋,他卻弓腰側身,并用右手輕輕地放置在了刀柄的寸許之上。
【居合·極】
方才之上,老者所展現的那極緻的居合斬擊在此時此刻再次重現,但這并非隻是簡單的模仿,如今被孤門所揮斬而出的,則是一道境界猶在其上的爐火純青之作,在那一刻,面對那飛馳而來的巨大刀光,在拔刀齋的心中,隻剩下了唯一一個可以的用以形容此時此景的詞語。
青出于藍,而勝于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