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爲什麽會在這裏?
我的刀在什麽地方?
默默前行的孤門像是想起了什麽,他張開了自己的右手,并擡到自己眼前,從剛才開始,就有一種奇特的阻隔感在指間擁擠着,好像有什麽東西突然之間便出現在了他緊握的拳心之中。當孤門将視線投放到掌心之中時,一股更加莫名其妙的疑問又頓時襲上心頭。
一張船票。
一張僅僅隻标注了姓名的船票。
我什麽時候買的船票?我想去哪?
一股不妙的預感在心中逐漸升起,孤門迅速擡起頭來朝着自己前進方向的盡頭望去,隻見在其視線之中,在那河岸的一旁,已然不知何時停靠了一葉孤舟。持槳而立的渡夫身披蓑衣,且看不清面容,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艘木筏之上,但孤門莫名地有一種預感,自己,就是那名渡夫一直在等待的人。
原來如此。
我是要死了吧?
孤門默默地環視四周,忘川河,彼岸花,往生之渡船。據說,每個人死前所看到的風景都是不同的,而自己眼前這副景象,則正是曾經櫻之區古老傳說中所描述的死者世界,看來,在失去意識之前,自己便已經敗北,并死在了自己老師的劍下。
船頭鈴聲響起,渡夫擡起頭來,看了看并不存在的日頭,随後,他伸出如同白骨般手臂,并朝着孤門的身影輕輕招手道——
【時候到了】。
孤門點了點頭,随即加緊了腳步。奇怪的是,雖然他并不想就此踏上前往轉生的渡船,但是,在他的意識之中,位于船頭的那急促的鈴聲仿佛有某種極具吸引力的魔力一般,令他不容拒絕地一直向前挪動着腳步。
然而,就在此時,一把長刀卻突然從天而降,釘在了孤門與渡船之間的彼岸花海中央。與那長刀同時出現的,還有一道渾身上下浴滿鮮血的瘦削身影。
“呦,孤門,難得一見啊。”來者雙手拄刀,并以此勉強穩住因失血過多而有些搖晃的身體,隻見其狹長的丹鳳眼神采瀕臨潰散,而其嘴角則勉強地露出了一副難看的微笑,“說起來,這是咱們第二次真正意義上的面對面吧?”
“你是……長夜?”看着眼前那道凄慘異常、但長相與自己卻相差無幾的身影,孤門立刻便意識到了,來者便是在許久之前便與自己共生一體的另一人格,“你居然敗了?”
“是【我們】敗了。”長夜微微擺手,随即又是猛然咳出一口腥血,在其腹部的位置,一道觸目驚心的巨大割痕赫然顯現,隐約之間,甚至能從那濃稠的血漿中看到其内髒的邊緣,“那臭老頭到底是比我們多吃了幾年米,稍微賣了個破綻,就把老子給牽着鼻子走了,真想扇自己幾個嘴巴子。”
“持劍者,終究會死在劍下,就像王者必定會死于另一個王者之手。”孤門伸過手去,随即用衣袖輕輕拭去如鏡像般的對方嘴角的血迹,“這大概就是我們的結局了,長夜。”
“你這家夥……面對死亡來臨之時從來都是這幅從容不迫的樣子,真是讓人火大。”長夜眯起眼來,以複雜的眼神直視着對方的面孔,“【祂】将我在你靈魂裏剝離出來的時候,你也是如此,喂,現在你我都要死掉了,就不能讓我看看你氣急敗壞的樣子嗎?耗費一生所凝練的本領,全部成了另外一人的嫁衣,你怎麽可能會一點感覺都沒有?”
“無論劍技在誰的手上,隻要它還在爲大義而揮動,我都無所謂。”雙手捧起那沾滿了血污的臉頰,孤門與長夜額頭相抵,并輕聲說道,“很抱歉這些年一直在禁锢你,雖然你是我被剝離出去的惡意,但這麽久以來,每當我有危險,或者需要你幫忙的時候,你都會站出來拔刀相助,辛苦你了,我本應該更尊重你一點的。”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的記憶是共通的。麒先生的教導,我也同樣銘記在心。”沉默半晌,長夜咬牙壓下身體重創所帶來的疼痛,随即緊盯着那近在咫尺的臉龐說道,“我隻不過,是一個無時不刻想要持刀殺人的【劍鬼】而已,這個世界,需要的是像你這樣的昭烈志士,而不是我。”
“你……在說什麽?”孤門有些詫異地看着長夜的眼神,在方才的話語中,他似乎聽到了一種決絕的意味,不等他再說些什麽,隻見那道鮮血淋漓的身影猛然往他的懷中一撞,村正長刀也在這短短的瞬間被強行塞到了孤門的手中,瘦削的身體被這突如其來的沖擊力撞得倒飛而出,大片的彼岸花被其壓在身下,赤紅的花瓣飛散四濺,隻見那道血色的身影立在原地仰天狂傲大笑着——
“孤門!當年你苦苦追尋破解雙魂之術的法門,所有的可能性都被你給試了個遍,但老子照樣還活蹦亂跳的,知道爲什麽嗎?因爲你唯獨漏了一個最重要的嘗試——死亡!”
“什……麽?”摔砸在地的孤門立刻翻身而起,他驚覺地發現,自己四周的彼岸花海正在以自己爲圓心開始逐漸加速,遠遠看去,仿佛一道赤紅色的漩渦正在緩緩成型,“長夜!你要做什麽?!”
“現在在現實裏,我們的軀體正處于彌留之際,也就是生和死的交界之處,所以你我的靈魂才會一起堕入這個地方。既然擺渡人已經出現,這就說明我們二人一定要有一個作爲【死者】被帶走,但也正因爲我們是一體雙魂,所以才能留下一個魂靈來重新喚醒身體!”長夜張臂大笑,并毫無顧忌地朝着那渡口孤舟大步走去,“實話告訴你,【祂】偷偷地跟我做過交易,讓我假意侍奉于你,随後在這種關鍵時刻直接奪取身體的控制權,便足以令你魂飛魄散,事成之後,隻需要讓我獻上膝蓋即可,很好,多棒的交易,誰不想做身體真正的主人呢?但是——”
但是,老子是孤門長夜!
老子的生死去留,還輪不到讓他人來決定!讓該死的膝蓋見鬼去吧!沒有尊嚴的人生,還配握起刀劍嗎?!
“你……”眼角微微一抽,孤門此時已經明白了前者的意圖究竟爲何。
“孤門,今天,我把這一身武技還給你,也不再與你共據一體,别以爲有一幫軟骨頭當跟班就真當自己天下無敵了!讓那個狗東西看看,什麽叫做人類的驕傲!”狂傲的大笑絲毫不止,腳步踏上木筏,長夜的背影微微側臉,随後,隻見其擺了擺手,随後輕聲道,“兄弟,有緣再會了。”
“……多謝。”眼見那木筏在河水之上漸行漸遠,薄霧籠起,孤舟的遠影再無蹤迹,孤門眼神複雜地眺望而去,随即倒提長刀,輕輕彎腰躬身行禮道,“有緣再會了,兄弟。”
鞠躬的身影逐漸在花海中緩緩下沉,從剛剛便開始以螺旋之勢彙聚而來的彼岸紅花此時迅速将孤門的身影吞沒而入,無邊的黑暗再度降臨,在一片混沌之中,突然之間,一道耀眼的光芒穿刺而來,孤門猛然睜開了雙眼,一股前所未有、或者說久違了的力量迅速充斥到了他四肢的每一個角落,随後,他看到了一個短發女孩的臉龐。
翼鳥。
以及她手裏攥着的兩根已經打空的針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