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門緊了緊捆在腰間的刀鞘，随即轉身對着斜倚在酒吧門口的老牛仔說道，“看你這幅生龍活虎的樣子，離老死可還差着些相當多的距離，要不要跟我們一起走？我可以把你放到沿途的什麽城市裏。”
“不用管我啦，就像我說的那樣，德克薩斯的男人不會死在家門之外，就算腹部中了槍，也要一路拖着腸子回到自己的沙發上才咽氣。”靴後的馬刺随着腳步而輕聲連響，踏着醉醺醺的步伐，加摩走到孤門身邊，與其并肩而立，“考慮到我現在這個身體狀況，我覺得還是不要做這麽刺激的事了。再說，這個小鎮的補給還沒被動過，夠我自己用很長時間了，在這期間，我會努努力多酗酒，指不定哪天就直接嗝屁了。”
“那我勸你每次喝酒都躺棺材裏，省得爛在床上被老鼠啃成渣滓，連個收屍的都沒有。”孤門張開手臂，緊緊地抱住了這位曾經的好對手，“很高興能再見到你，【獵頭狼】。”而後者則也同樣眼角濕潤地伸手還以擁抱，“要是回到幾十年前，有人當面跟我說我以後會擁抱孤門長夜的話，我一定會用寶貝兒崩了他的腦袋。我也很高興能在死前再見你一面，【劍鬼】。”
“我還以爲這種場景隻有電視劇裏能看到呢，糟了，有點小感動。”
吉普車上，翼鳥坐在後座之上雙手托腮，以欣慰的表情看着這對老男人的告别。這輛吉普車是加摩贈送給他們用以趕路的，無論是汽油還是食物都是滿補給的狀态，用老牛仔的話來說，無論這輛車原來的主人是誰，顯然他都已經沒機會再去使用了，倒不如換個駕駛者再去繼續它的馳騁之路。
“話說回來，從剛才起你就一直沒說話啊？怎麽了，理解不了這種感情？”見沒人回應，翼鳥便不滿地伸手捅了捅坐在駕駛座上正在調試車輛的韓非，自從進入酒吧，直到現在坐上車，後者始終都保持着一言不發的詭異狀态，如果不是其面具的眼部仍在不時地發出赤紅的光亮，翼鳥都快以爲他一直都在偷偷睡覺了。
“那個老牛仔……不太正常。”
沉默片刻後，赤紅的視線微轉，韓非緊盯着那道臃腫的身影，無言多時的沙啞聲音終于在面具之下傳出，“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我就一直有一種隐隐約約的違和感，但又說不出來到底是哪裏不對勁，直到剛才，我才突然記起了那種熟悉的感覺究竟從何而來。”
“哦？從哪裏？”翼鳥微微一愣，随即立刻問道。
“在Dr.吳的實驗室裏，到處都是那種和他給人感覺一模一樣的改造軀體，而那個男人所經曆的，顯然比正常的改造順序來得更加粗暴，也更加粗糙……”視線收回，随着一陣震動，韓非發動了吉普車，随即按了兩下喇叭催促着遠處的孤門，同時，他對身後的翼鳥說道，“不過，他身上并沒有殺氣，至少，沒有針對我們所散發的殺氣，憑這一點，我可以看在孤門的面子上，當沒看見放他一馬。”
“你……你不打算跟大叔說嗎？”翼鳥心中一驚，直到這時，她才明白自己心中對那老男人驅之不散的懷疑究竟來源爲何，并非是自己多疑，而是那人真的有問題。
“你想說就說，反正我是沒這個打算。”雙手握住方向盤，韓非直視前方，口中繼續說道，“Dr.吳這個混蛋行事風格雖然惡心，但他絕不會說一套做一套，既然他已經明說了邀請你們前往他的老窩，就絕對不會在半路伏擊你們，現在，他在這裏安排了一個棋子，其目的，大概是要讓他爲你們阻擋追兵，從而争取你們雙方見面的時間吧？現在告知孤門，說不定這家夥會做出什麽不冷靜的舉動，這樣就耽誤我見到Dr.吳的機會了。”
“一個人阻擋追兵……這麽說，那個老大叔有可能會死在這裏嗎？”翼鳥朝車外望去，已經完成告别的孤門正在朝此處走來，而那老牛仔則手提酒瓶，斜倚着門框朝他們遙遙揮手。
“嘿……要我說，那說不定反而是他最适合的死法。”不同于往常的癫狂瘋笑，韓非朝着老牛仔的身影遠遠點頭緻意，并在面具之下傳出了一聲細微的輕笑，“畢竟，有哪個戰士，會相信自己能安然地老死在沙發上？”
…………
沙塵漫天，吉普車的尾燈逐漸遠去，加摩肩膀靠在門框上，一邊提起酒瓶往嘴裏灌着烈酒，一邊以平靜如水的眼神注視着那順着長途公路奔向地平線的小小車影。
“嗒，嗒，嗒。”
輕微的磕碰聲在身後有節奏地響起，随即一道火柴之聲刮擦而出，一支煙袋的首端火星燃起，幹枯的嘴皮輕輕嘬吸兩口，随後吐出的青霧逐漸環繞其身。
“其實你早就到了吧，居然現在才現身。”加摩悠悠地轉過身來，随即不緊不慢地開口道，“怎麽，不敢讓你的好徒弟知道，其實你還活着嗎？”
在他面前的不遠處，一道緊裹灰袍的蒼老身影已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吧台的座位之間，此時此刻，那老者正背對着加摩，仿佛若無旁人一般獨自抽着手上的煙袋。
“孤門是老夫唯一的弟子，也是老夫最得意的弟子，同樣的，老夫也是他最敬重的老師。”兩道煙圈飄揚而逝，老者磕了磕煙袋中所積的煙灰，随即淡淡開口道。
“可惜啊，他最敬重的老師，已經死去很多年了，現在活着的，隻不過是一隻苟延殘喘，連人都算不上了的老狗而已。”冰冷的嘲笑聲低低響起，加摩慢慢撩起了格子衫上的馬甲背心，并露出了懸挂在腰際的一把如黃金般色澤的左輪手槍。
“這種拙劣的言語就不要再試圖拿來激怒老夫了，除略感好笑以外，無異于稚童幼語耳。”老者伸出手去，将那未抽完的煙袋擱置在了空酒杯之上，随後，隻見其慢悠悠地褪下肩頭的灰袍，露出了緊緊捆在背部的極長的長方形包裹，“【獵頭狼】加摩·斯蘭，數十年前，西部第一快槍手，同時。也是第一神槍手，聽說，你曾經重創了我的徒弟。怎麽，那個叫Dr.吳的人，覺得隻憑你就足以攔下身負追擊任務的老夫嗎？”
“沒什麽把握，不過，值得一試。”絡腮胡下，加摩如同看待獵物般輕輕舔舐 着嘴角，而他的右手，已經懸停在了腰間左輪前的寸許之處。
“人類的愚蠢之處，就在于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大。”雖然敵人已經進入了戰鬥狀态，老者卻仍是絲毫未動，隻是自然地站在原地，甚至連背後的長方形包裹都沒去觸摸一下，“看看你，身材發福，骨骼老化，手指甚至因爲酗酒的後遺症還在一直顫抖個不停，不管你接到過什麽命令，不要送死了，你的技術相當之優秀，就此消失，也算是世間一大遺憾。不過，隻要你願意獻上膝蓋，成爲主子的仆人，那麽，你大可以恢複全盛時期的力量，并且脫胎換骨，摒棄人類無聊的肉體，升格爲我們其中的一員。”
“恢複年輕時的身體嗎……真是有很強的誘惑力啊，我都有點動搖了。”加摩微微一笑，随即開口說道，“隻不過，有句話，你說錯了。”
“哦？是什麽話？”老者微微挑眉，随即疑問道。
“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大，不是人類的愚蠢，而是人類的優秀之處！知其不可而爲之，挑戰權威，沖破阻攔，擊潰神明！生而爲人，爲何要甘心俯首爲奴？！”手指的顫抖驟然停止，一道精光在加摩眼中燃燒閃爍，前所未有的拔槍之速赫然顯現，面對着那強敵的身影，加摩在扣動扳機的同時發出了快意的劇烈狂笑:“人類的贊歌就是勇氣的贊歌！你們這群還魂屍，是永遠都無法理解這一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