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櫃之中,一瓶龍舌蘭在櫃孔間抽出,戴着牛仔帽的老男人用小刀啓開瓶口的橡木塞,随即将其放到鼻間貪婪地一吸,而後,三個玻璃杯被輕輕擱置在了孤門、翼鳥、韓非三人面前。
“要冰嗎?”
“兩塊就夠,他們兩個不用。”面對詢問,孤門伸出了兩根手指輕聲道。
冰箱打開,冷意流溢而出,鑷子在其中撥弄挑揀了幾下,随後隻見老男人的手腕朝後猛然一甩,在其背後十餘步位置的吧台之上,“當啷”,清脆的碰撞回聲在玻璃杯壁上敲響,兩枚還算完整的冰塊已經穩穩地落在了酒杯之中,翼鳥坐在原位悄悄作鼓掌狀,顯然是被這手絕活給小小的驚豔了一下。
“謝謝。”金黃色的酒液傾倒于方冰之間,酒瓶接連将空杯一一斟滿,當輪到老男人自己面前的酒杯之時,恰好将這完整的一瓶完全清空。孤門對老人點頭緻意,随即拿起滿溢金黃的玻璃杯,雙眼微眯地對後者說道,“那麽,這種場合下,要對什麽緻敬呢?”
“嗯……敬那些死人吧。無論是那些過去的,還是不久之前的。”歪着腦袋沉默片刻,老男人舉起酒杯,對着面前的三人微笑道。
“好,敬那些死人。”孤門同意地點了點頭,随即揚起頭來将酒液一飲而盡,并随後立刻将手旁早已備好的檸檬握榨成汁滴進口中,經典的西部喝法。老男人滿意地看着眼前這個男人的一番舉動,随即也直接飲盡杯中酒液,并立刻将虎口處撒勻的細鹽吸吮一空,随後,兩人同時爲喉腹中那股灼燒感發出了一聲暢快的勁吼。
這個老牛仔不太對勁。
一旁正小口吮酒的翼鳥默默地打量着眼前這個一身經典牛仔打扮的老男人,老邁、臃腫,腹部的大肚腩幾乎都沒辦法被那格子衫的紐扣完全遮蓋,似乎除了那過度發福的體重以外完全不具備什麽危險性。然而,這些都隻不過是表面,無論是其袖口間隐隐露出的斑駁刺青,還是其在遮蓋在絡腮胡下、從嘴角幾乎一直延伸到耳根處的巨大疤痕,都說明他絕對不會是個普通角色,而從他指尖局部位置所磨出的老繭來看,此人已經持槍了至少十年以上,甚至指骨的形狀都爲更快的握槍和扣動扳機而産生了輕微的變形。
這個人……到底是誰?
“說起死人,倒有一件讓我不得不注意到的事。”不留殘餘的酒杯輕輕放在吧台,老牛仔擡手随意地抿去沾在胡子與唇邊的濕潤,随後手指輕敲桌面,口中悠閑地問道,“在我印象裏,孤門長夜這個名字,在很多人的口中都已經死去多時了。有人說是被圓環的特工絞死在了執行局的【黑屋子】裏,也有人說是被賞金獵人圍在小巷裏給割了腦袋,要我說——那都是放他媽的狗屁!”
原本平常的指尖輕敲驟然握拳猛地一敲桌面,使得擱置其上的空酒杯都爲之一顫,老牛仔激動地一揮手,随即噴着唾沫叫嚷道,“能隻憑一把刀就跟我周旋三天三夜,進了我射程五次還能全身而退的男人,怎麽可能會被一幫無名的小毛孩被打倒,打敗?!該死的,這種垃圾謠言!我就該帶着我的寶貝兒一個子兒一個子兒地把那幫造謠的全都射成半身不遂!”
“你記錯了,第一次,我們隻僵持了14個小時,第二次更短,連兩個小時都不到。而且,我也算不上什麽全身而退。”孤門微笑着拉開衣領,在其左側鎖骨的位置,一個槍眼疤痕清晰可見,“前兩次進你射程而沒受傷的時候,我就中了你的誘敵之計,最後才得了這讓人印象深刻的三枚子彈,一槍肩胛骨,一槍左肺葉,最後一槍,動用了全營的軍醫,做了12小時的手術,才從我的氣管和胸腔裏取出全部的彈片和骨頭碎渣。”
“哈!那可是我職業生涯的得意之作之一啊!真是可惜,要是你能死在那時候就更完美了。”說起這個,老牛仔似乎更加高興了起來,隻見其轉身又是從酒櫃中抽出了一瓶烈酒,并張口将瓶塞直接咬下,“在那之前,我隻要扣動扳機,就絕對不需要再對同一目标開第二槍,誰能想到,會碰上你這麽個受我三槍不死,甚至還有餘力差點砍掉我半個下巴的怪物。托你的福,我不得不休整了将近兩年的時間,才重新出門做生意,你知道那段時間我損失了多少單子嗎?整整他媽的十三箱黃金啊哈哈哈哈!!”
“都是差不多三十年前的事了,我想,你不會是現在來找我要那些金子的吧?”孤門微微搖晃着剛剛被斟滿的酒杯,輕笑聲漸止,孤門臉上的微笑慢慢轉爲正色,随即道,“加摩·斯蘭,你爲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是啊,都快三十多年了。”老牛仔默默地拍了拍自己突起的肚腩,随即自嘲地笑了笑,“歲月沒有給我們任何機會,雖然你可能還是那個【劍鬼】,但我已經不再是當年的【獵頭狼】了,現在在你面前的,隻是一個自覺時日無多,隻想在咽氣之前躺回故鄉土地上的一個糟老頭而已。”
“我沒想過德州是你的老家。”孤門有些驚訝地挑了挑眉毛,“這裏發生了什麽事?在來這個酒吧的路上,我沒看到除你之外的任何一人。”
“戰争,我的朋友。”加摩苦笑着點燃了挂在嘴邊的煙草卷,徐徐青霧在其唇齒自己臉上疤痕的縫隙間流溢而出,“當我回到這個小鎮的時候,最後一波屍體剛剛被清理完畢。這裏的男人們太過相信自己手中的槍,所謂的獨立,以及血液裏流淌傳承的那份不羁桀狂,以至于政府軍前來收編重整之時,他們朝着軍隊開了槍。”
“我記得,帝首頒布的法律裏邊,有一條帝國軍隊的威嚴不可侵犯,違者……百戶連坐。”孤門的眉頭微微一皺,他已經明白了路上那無處不在的血迹以及上空久久不散的硝煙來源究竟爲何。
“要說我無所謂,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一個退休多年的雇傭兵,該怎麽左右如今這該死的世道?更何況,這種破事,在德州的各處每時每刻都在上演。”加摩緩緩吐出一口濃霧,随即擡手指了指身後酒櫃上挂着的巨大慶祝橫幅,在上面凝滿的暗紅色血迹之間,隐約還能看出一串【自由萬歲】的标語,“這幫傻小子,居然真的以爲憑着幾杆槍,還有有勇無謀的熱血,就能脫離帝國的一部分,脫離帝首王座的陰影。”
但是……
加摩忽然擡起頭來,兩眼直視着面前沉默不語的孤門,并開口說道,“雖然有很多事,我這老家夥的腦子都已經記不清了,但是,我仍然記得,在很久之前,在那個時候,作爲我的對手,作爲人類聯盟的重要一員,你們當時的目标不是開啓新世界嗎?不是要開啓一個沒有戰争,沒有歧視,沒有該死的種族鬥争的新世界嗎?作爲雇傭兵,爲了錢财,我兩邊遊走,但我仍然看到有無數堅定之人爲了這個目标前赴後繼,悍不畏死,但是……”
爲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
沉默,在酒吧中彌漫開來,面對老牛仔略帶醉意的質問,孤門隻是默默地拿起面前的酒杯大口灌飲着,他沒有辦法回答,因爲,他也不知道,爲什麽那個人對自己所說的理想與未來,爲何會被扭曲至此。
麒先生,如果可能的話,請再一次爲我解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