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要走?在這個時候?”
菲尼克斯與軒一并肩而立,落日的餘晖照耀在二人臉上,同樣的黑色風衣在海風的吹拂下衣擺飛揚,他憂心忡忡地望向後者,連夾着香煙的手指都開始不安定地微微顫抖,“我相信那件事跟你無關,留下來,我會想辦法證明你……”
沒等菲尼克斯說完,軒一便擡起了手,制止了自己這位死黨的話語,“事已至此,我不得不離開。”他回過頭來,清澈的雙眼映出了菲尼克斯那擔憂的臉龐,“行啦,沒必要這麽哭喪着臉,那家夥想除掉我不是一天兩天了,借這個事,我正好置身之外,那個位置我向來都沒興趣,交給有能力的人去坐也會更好些……更何況,還有你在,不是嗎?”
“我……我哪有那個能力……”菲尼克斯苦着臉搖了搖頭,“就算那幫宣傳部的人把咱們一起列爲什麽【七傑】,我自己有多少本事心裏還是有數的,你們哪個不是把我甩出幾條街的天才……”“嚯嚯嚯,又來那一套了是不是?”軒一一把摟住前者的肩頭,大笑着捏了捏對方的臉頰,“你的腦袋瓜,可是比我們這幫隻知道殺人砍人的莽夫值錢一萬倍!”
說到這,軒一頓了頓,随即收起了玩笑的面龐,以認真的語氣直視着菲尼克斯說道:“聽好了,菲仔,現在戰事即将結束,百廢待興,我們這幫武夫的時代已經走到盡頭了,接下來,要登上舞台的是你們這樣的人,你要用你的智慧來建設這片廢墟。跟随老師這麽久,我很清楚自己隻學會了老師博識中的一點皮毛,你,才是繼承了他意志的男人,這個世界可以沒有殺神,但不能沒有你,擡起頭來,你可是——”
【麒先生】的弟子啊。
目光微微泛出光亮,菲尼克斯擡起頭來,眼中的迷茫與自卑已經被一股莫名生出的堅毅所替代,就好像軒一說出的那個名字,能夠爲他提供山海般的勇氣。
“我明白了……那你呢?你如果不留下來,你要去哪裏?”菲尼克斯回過頭來,望着去意已決的好友,“咱們還能再相聚嗎?”
“隻要還活着,總有一天會再見面的。”
軒一轉過身去,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大步走去,在那逐漸微小的背影之中,菲尼克斯他看到前者突然擡起右手,并用大拇指朝着自己背後那缺失了一塊的圓環标志猛地一比,“還記得它的意義嗎?到圓環閉合的那一天,咱們再把酒言歡到天明吧!”
“知道了——!!到那一天,不醉不歸!一定——!!”
傷感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但男兒的離别隻需歡笑,那一天,是菲尼克斯最後一次見到軒一。
不久,前線就突然傳來了軒一的死訊。
那個已經被革除了軍籍的男人,以不明原因介入了戰場,死戰血族真祖,并死在了那裏。由于核彈在戰鬥中的使用,傳說中的殺神連屍體都沒有遺存。
自此,新世紀到來了。
…………
時間回到現在,2019,滬城。
軒一坐在咖啡館大廳的中央,面前是一份報紙,一盤隻剩殘渣的餐碟,以及一杯仍在散發着縷縷熱霧的咖啡。
雖說他原本是打算直接前往帝都與菲尼克斯見面,不過從結果上來看,他也确實達成了這個目的。所以即使現在是一人獨處的環境,軒一也不打算再做點什麽試圖逃跑的舉動。
不過……爲什麽選在這裏?
空中的戰機轟鳴疾馳,将店内的玻璃不斷震顫出嗡嗡的輕響,耳梢微動,軒一聽到了外面由遠及近的腳步,以及那接連響起的軍禮踏地的利落震動,最終,房門被打開,一道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出現在了他的視線之中。
菲尼克斯。
房門在身後關閉,如同隔絕了兩個世界一般,圓環的局長安靜地在軒一對面落座。沉默良久,二人都在默默地打量着對方,二十年的時間可以改變很多事,而【友情】這種東西,向來都會随着距離的阻隔與歲月的流逝而逐漸消散,隻剩下一個熟悉的空殼。
“軒一,投降吧。”
半晌,菲尼克斯率先打破了沉默。
“面對二十多年沒見的老朋友,你用這句話開場就有點傷感情了。”軒一無聲地笑了笑,随即卷起了袖子,露出了那皮膚下不斷浮現着線蟲遊走的手臂,“喏,現在的年輕人都挺能幹的,這是你手下給我上的枷鎖,回頭記得給他加個薪什麽的吧。有這玩意在,我投降與否,對你來說有什麽區别嗎?”
“區别很大。”即使對方一直用着玩鬧般的語氣,菲尼克斯那副嚴肅的臉龐也依舊保持着公事公辦式地毫無表情,“小輩們隻能通過書面資料來了解你,而我,不止一次地親眼目睹過你作戰時的瘋狂。如果有必要,你大可以直接扯開自己的皮膚與肌肉親手驅逐那些機械蟲,并在下一秒就用【黑霧】來将傷口複原如初。而這,還隻是我能想到的各種舉措中最保守的一個。”
“喂喂,不至于這麽嚴肅吧?”軒一誇張地聳了聳肩,并試圖離席接近前者,“是我啊,軒一啊,有沒有搞錯,見了面不給好兄弟一個擁抱就罷了,你看你還一直黑着臉……”
“我認識的軒一,已經死在了二十年前。”
軒一的身形頓時一僵,菲尼克斯五指交疊,映照着軒一面孔眼眸之中散發着說不出的冷漠,“現在我面前的軒一,是【聖城血案】的主謀,是圓環執行局的【S級通緝犯】,同時也是整個帝國最危險的敵人。不要試圖用過去的關系來挑撥我對帝國的忠誠,軒一,從你暴露了自己的行蹤開始,你就已經沒有權力再跟我以平起平坐的語氣講話了。”
聽到這句話,軒一的眼角猛地一抽,半晌,他坐回了原位,以平靜的語氣開口道:“這些年,你變了不少呢。”
“我從未變過。”菲尼克斯展開了用于書寫檔案的稿紙,并随之抽出一杆鋼筆,“現在,告訴我你的目的,語言盡量簡潔。”
“說起來,我來這之前,看到街面的牆上有不少沒來得及去除的标語。”似乎沒打算回複對方的問題,軒一偏過頭來,視線在天花闆上遊走着,“在雨城這些年,我一直跟異族的朋友們生活在一起,看着他們日常的樣子,我都時不時地會想起老師跟我說過的話。”
“告訴我你的目的。”菲尼克斯捏着鋼筆,冷漠地重複着自己的審問。
“還記得老師嗎,他應該跟你說過同樣的話,描繪過那幅未來的藍圖。”軒一依舊自顧自地說着,好像深深地沉入了回憶一般,“每個人,都能安全、溫暖、平等地活在同一個世界,無論皮膚,無論種族,人人都可以吃飽飯,人人都可以讀書寫字,沒有人去欺負人,也沒有人被欺負。孩子們,可以不用再不到成年就端起機槍,可以肆無忌憚地在藍天之下歡笑、奔騰。”
“告訴我你的目的。”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在那仿佛風暴前夕的平靜之下,詢問的話語再度機械地發出。
“而同樣的,大人們,他們的心靈得到了解放,思想前所未有的開拓,不會再被血統所束縛,更不會再無緣無故向另一個人屈膝下跪。”
“我說,讓你回答我的問題,你聾了嗎——?!!”
暴怒終于降臨,桌面上的餐碟、咖啡杯被一掃而空,并在地闆上砰然爆碎,軒一擡起頭來,望着怒不可遏的菲尼克斯,眼神複雜地問道:“菲仔,事情爲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