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首已經很久沒有走出這個房間了。
縱觀曆史,各個朝代的開國之君向來都被史官不吝贊美之詞,以【英武】【雄業】【霸主】等各種名号加冠其身。同樣,身爲達到了真正一統天下偉業的帝首,創建了聯合帝國的男人,他做到了自開天辟地的四十六億年以來,自曆史誕生的數千年以來,地球上從未有人做到的事——令地球的每一個角落都僅爲一人掌控,令地球每一個生命都僅爲一人生死,令地球的每一個心跳,都隻爲一人跳動,千古絕唱的霸業,史書無尋的功績,而做到了這一切的人,他——
卻是個【懶惰】的人。
懶惰或許不太貼切,以戰争年代的資料記載來看,那個揮斥方遒、以卓絕的軍事策略擊潰數十場大型戰役敵軍的豪邁将領,是個完全與【懶惰】一詞絕緣的存在,準确來說,帝首的精神狀态自從開國以來就徹底地變了。
迷茫與空虛充斥了他的身心。
開國之初,他依舊是那個雄韬武略的蓋世帝王,各項休養生息的安民政策使得這個經受百年戰争折磨得星球開始逐漸恢複元氣,而提供給科技研發部大量的經費也令各種民用技術得到了顯著的提升,經濟與科技在帝首的運作下開始飛速的發展。在那是,人人都相信着一個事實,那就是和平的【盛世】,會在帝首的指引下真正降臨。
然而,事情開始不對勁了。
首先是種族政策的天平開始傾斜,各種針對着異族的高壓政策開始逐步實施,民間關于異族的惡性言論在某人的授意下迅速傳播,并逐漸形成了不可逆轉的定論。而那些生活在人類城市之中的異族,也慢慢地開始被人排擠、壓迫,大多數異族都被迫流離到了澤盧瑟島——那個戰後失敗者的流放地、後被稱之爲【雨城】的地方,隻有小部分的異族還在堅持着心态,依舊在人類的城市中掙紮生存。
其次,就是【圓環執行局】的建立。菲尼克斯·紐沃德,這個常常被人從【七傑】之列忽視的男人,在某一日突然一步登天,成爲了帝首最爲器重的左右手。就是在那一日起,一切反對帝首政策的聲音日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身處在各種特工與執行官監控之下,彌漫着無形恐怖的高壓社會。每一日都有人被執行官以叛逆的名義帶出家門,每一日,都有爲異族發聲的人秘密地消失在回家的小巷。
慢慢的,人們的論調開始一緻。
就是因爲異族的存在,才搞得這樣人心惶惶,它們是阻擋社會前進的絆腳石,這就是唯一的答案。
而也是在那時,帝首便不再登朝,并至今爲止再也沒有踏出自己的行宮一步。但是,這并不代表他徹底放手了政事,每天都有源源不斷的情報通過圓環局送往黃金大殿,在那個陰暗的房間之中,總有一雙眼睛在默默地注視着世界的走向。
就像俯身觀看群蟻窩巢的無慮稚童。
“菲尼克斯他,進去了嗎?”
目光随着電影中的人物微微顫動,帝首微抿了一口冰酒,突然開口說道。
“回陛下,截止陛下詢問爲止,菲尼克斯還沒有行動,依舊停留在目标地點百米外的作戰中心。”某個陰暗的角落,一道低微的聲音立即回複道。
“果然,果然……看來他的确【預見】到了某些事的發生,所以說這些非人者,實在是——”冰酒一飲而盡,帝首将酒杯随手一扔,語氣沒有絲毫的變化,“讓人頭疼啊……”
酒杯并未傳來破碎之聲,而是在落地的瞬間便忽然消失了存在,角落之中,那個低微的聲音小心翼翼地開口道:“陛下,需要【我們】行動嗎?”
“無妨,暫且觀望。”說罷,帝首目光微移,手指在沙發的扶手上輕輕點了點,“現在,你們出去吧,都出去,我要靜一會兒。”話音剛落,隻聽房間的四角同時響起出了複數的回告之聲:“是!”緊接着,房間之中那如墨一般的陰影瞬間淡化,方寸之地再無其他聲響。
老式的電視機中,西部牛仔與盜匪的對決已經到達了高潮,但它觀衆的心思卻已不再停留于此,帝首按下了暫停鍵,并點上了一支煙,随即對着空無一人的牆壁開口道:“現在隻有你我了,出來吧。”
回應他的,是電視中傳來的陣陣低笑。
“你慌亂了,帝首陛下。”
電視屏幕的黑白電影之中,前來複仇的盜匪推開了警長的妻子,舉起槍來對準了近在遲尺的警長,而後者則在那個瞬間扣動了扳機,畫面暫停在了那電光火石間的一瞬,讓人完全無法推測接下來的發展究竟會如何。
然而此時,一道不合時宜地紅影出現在了畫面之中。
“在東方,有一種名爲【象棋】的古老文化。”散發着強烈違和感的紅袍人行走在黑白的世界之中,并在盜匪與警長之間停下了腳步,“而在其規則之中,象征着勝負關鍵的【将帥】,左右通常會有兩枚刻有【士】的棋子,在通常情況下,【士】都是【将帥】存亡的最後一道防線。”
“然而,所謂的【士】,無論他象征着血濺五步、以身爲矛的【死士】,還是代表着鞠躬盡瘁、殚思竭慮的【謀士】,一旦其立場翻轉,他都會是距離【将帥】最近,一把無人可阻的背刺之刃。”紅袍人伸出幹枯羸弱的手臂,并張開五指,輕輕捏住了那枚定格在了空中的飛旋子彈。
“你這次來的目的,就是爲了說這些廢話?”煙嘴中濾出的青霧在沙發上徐徐升起,煙灰蒂在微弱的火光中積累延長,帝首冷眼看着電視中那不合常理的畫面,開口道。
“我隻希望,你我的約定,不會因爲某人的狂妄而就此失效,尤其是在這個時候……”被紅袍人捏中了的子彈刹那間便在這黑白世界浮現出了自己應有的色彩,隐藏在兜帽之下的雙眼左右打量着這獲得了新生的子彈,随即好似失去了興趣一般地随手丢棄,“我早就說過,他不會被這麽輕易的殺死,他身體中所暗藏的力量,是你們窮竭所有智慧都難以想象的偉大,但是……你終究是大意了。”
“我已經做出了補救措施,事情很快就會得到結束。”帝首眉宇間已經略微浮現出了些許愠怒,他抓起酒瓶想倒一杯酒,卻突然想起杯子已經被自己丢棄了。
“呵呵呵呵……如果事情真的這麽簡單,那就再好不過了。”紅袍人用沙啞至極的嗓音嘲諷似的大笑着,随即笑聲突然一停,那雙陰影中的赤紅目光調轉了視線,仿佛要穿過屏幕之間一般直視着帝首的雙眼,“管好你的狗,大啖之刻将至,如果計劃沒有依照我的預想發展,或者因爲某些愚蠢的狀況而被迫更改,那麽,我這個向來心胸狹窄的人,勢必會将全部過錯的進行清算。到那個時候……”
“你我的約定,也就不再有效了。”
說罷,在紅袍人聲音消失的瞬間,那道異常的紅影也随之遁形不見,好像從未出現一般。而那被暫停的電影畫面也重新活動了起來,然而,經過日複一日的重複播放,早已将電影的情節完全銘記的帝首,此時竟看到了之前從未出現過的畫面——
警長的子彈沒有擊中盜匪,在其錯愕的刹那,盜匪那複仇的子彈洞穿了他的眉心,緊接着,失去了庇護的小鎮被瘋狂的盜匪們侵蝕、占據,男人被槍殺、女人被追逐,在四散奔逃的居民那凄厲哭喊之中,熊熊地烈焰将天空都染成了赤紅。
一幅地獄的畫卷。
電視的光芒将帝首的臉龐照得忽明忽暗,沒有人能夠看出,他此時此刻的眼神,究竟是平靜……還是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