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蕾妮吹了吹椅子上的灰塵,随即毫不客氣地坐了下來。兩名大漢一左一右地伫立在其身後,并不時地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這位看上去似乎隻有十歲左右的小鬼頭。
“小妹,如果嚴謹點說的話,應該是我找到了你。”在布蕾妮面前的辦公桌的另一頭,一支火柴在煙盒上劃出了一瞬火花,煙草燃起,徐徐青霧順着百葉窗的縫隙間飄散而出,而此時,那支香煙的主人,一名戴着牛仔帽、留着硬漢式的絡腮胡的黑人大漢,正叼着煙卷懶散地斜倚在了沙發的扶手之上,“外面不同往日,以你那樣漫無目的的遊蕩在街頭,遲早會惹出大事情,現在……亂子已經夠多的了。”
“你知道我是誰?”
“除了你的名字以外,我對你的了解并不比你對我多上多少。不過,如果我眼力還沒退步的話……”黑人大漢緩緩正起身子,随即摘下了臉上那支紅色鏡片的太陽鏡,并朝着布蕾妮伸出了右手,“鄙人大老唐(big Tang),幸會,布蕾妮閣下,或者說——【最終的龍裔】?”
在大老唐說出那個名字的瞬間,那兩名負責控制場面的大漢隻覺空氣的溫度驟然一降,明明此時正站在那名女孩的身後,然而,他們卻似乎清晰地感受到了一雙冰冷的瞳孔正在緊盯着自己,仿佛——某種巨獸俯視蝼蟻。
“……呼。”半晌,女孩輕歎了一聲,而那股冰冷的威壓也随之消散于無形,仿佛從未存在過一般。布蕾妮遞上手去,二人擱着辦公桌,以握手的禮儀表達了雙方皆無敵意的晦示,“如果是以前的話,唐先生與我身後的這二位,以及等候在門外的幾百人,都會因爲你這句話而葬身此地。”
“可是你沒有,和平是談判的基礎,這就說明我們還有談的餘地。”大老唐微笑着松開了對方的手,并重新坐回原樣,“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麽找到我行蹤的,不過,我很想聽聽你此次前來的意圖爲何?要知道,我現在也是官方通緝的犯人之一,能讓我幫上忙的事恐怕已經不多了。”
“我這次來,是爲了軒一。”
布蕾妮将手伸進風衣内側,站在她後方的兩名大漢正要緊張地向前一步,大老唐則立刻若無其事地輕咳了一聲,見老大暗示自己,二人對視了一眼,也便就此作罷。布蕾妮的目光向後微微一瞥,随即點了點頭,“很好。”
話音剛落,布蕾妮便在懷中抽出了一份手寫的文檔,輕輕地擱置在了大老唐面前的辦公桌上,“這是我家老爺親筆的問候信,請唐先生過目。”
然而,那份牛皮紙的信封卻并沒有被拿起,布蕾妮觀察了一下大老唐的臉色,發現這個自打剛才見面起就一直散發着落寞氣息的男人此時如同回光返照一般,某種英氣勃發的少年姿态似乎重新讓這個中年人年輕了起來。隻見其緊盯着桌面上的那份信封沉默不語,半晌,他才擡起頭來,以試探的口吻朝着布蕾妮詢問道:
“所以,之前的那些傳聞都是真的?”
我的兄弟,軒一,他真的還活着?
“是的。”布蕾妮立即給予了肯定的答複,“因爲【那次事件】的緣故,我家老爺受了極其嚴重的傷勢,這些年來都隐居在雨城之中進行療傷,也正因爲那次事件的餘波,他一直都在盡量隐藏身份,所以才沒有與你再次聯系。”
“……沒想到,他居然連核彈的傷害都克服了,如果是他的話,倒也沒什麽不可能。”大老唐釋然地笑了笑,“而且,你不用跟我解釋什麽的,小龍妹,他這麽些年以來借着假死的機會,躲着我,躲着所有人,無非……是對我們失望而已,這種事,在二十年前我就已經知道了。”
布蕾妮沉默不語,她原本是爲了嘗試着緩和一下大老唐的心理才做出了這麽一番解釋,畢竟再相熟相知的朋友,二十餘年假死而不告知,終究也說不過去,但是,這位往日與軒一并列【七傑】之一的大老唐,似乎與軒一有着更爲複雜的恩怨。
“那麽,他爲什麽突然派你來找我?”大老唐摘下煙卷,撣了撣煙灰,“我見過那段錄像了,看他的樣子,還是像當年一樣,強若非人。無論怎麽樣,如果以他那種狀态都完不成的事,我也一樣幫不上什麽忙,更别提我還是現在這個樣子。”
“很簡單,他想找你喝一杯。”
“什麽?”大老唐窩在沙發裏的眼神一動,他立起身來,挂滿了絡腮胡的臉上露出了一副啼笑皆非的表情,“胡說什麽?還當我們是以前那倆啥都不算的大頭兵嗎?趁着隊長睡覺偷偷就到城裏喝酒喝到通宵?别逗我笑了!真是荒唐!”
仿佛被刺到什麽痛處一般,方才還表現得一臉無所謂的大老唐此時呼地站起身來,并帶上了那副标志性的紅色鏡片墨鏡,“阿河!老馬!送客!真是豈有此理!”桌面上的信封被一把抓起,大老唐睜大圓眼兇狠地瞪着面無表情的布蕾妮,并強壓着怒氣說道:“回去告訴他,如果是爲了這種破事,就不至于特意找人跑這一趟了!我們的交情,早就斷在二十年前了,想找酒友的話,還是去酒吧裏找容易,我這種帝國的走狗,何必再去髒他的眼睛!”
“他快死了。”望着面前低吼咆哮的男人,布蕾妮平靜地說出了這樣一句答複。
原本處在暴怒邊緣的大漢,此時卻被這句話爲之一怔:“等……你說什麽?他怎麽了?”
“承受核爆并不是沒有代價的,即使是他也一樣。”布蕾妮繼續面無表情地說道:“長久以來的治療毫無作用,輻射帶來的傷害已經将他的身體腐蝕得千穿百孔,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鬼醫的名号,他是雨城、不,他是世界上醫術最爲精湛的天才,就算是病人在瀕臨死亡的前一瞬間,他都能化腐朽爲神奇。然而,就是這麽一位醫生,卻明确地爲我家老爺标注了【三個月】的生命倒計時。”
布蕾妮離開座椅,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并做了一個告辭的動作:“或許你覺得你與他已經斷絕了交情,但是他對我說,你是他爲數不多還活在這世上的朋友了……很抱歉在這個時候打擾你,告辭。”
說罷,破舊的鐵門被布蕾妮一把打開,并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門外,無數正在等候的工人們爲這個嬌小的身影自覺讓出了一條道路。
朋友……
軒一,你還把我當成朋友嗎?
大老唐嘴中銜着香煙,悠悠青霧之間,他雙眼漫無目的地在天花闆上遊走,過去那些在戰争年代的歲月往事飛速地在眼前掠過。
“你這家夥,始終都是這麽不按套路出牌。”大老唐無奈的笑了笑,緊接着,他扶了扶腦袋上的牛仔帽,朝着還站在原地發愣的兩名大漢開口道:“我改主意了,去,把那女娃追回來。”
如果你想喝一杯,那我有什麽理由不奉陪呢?對吧,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