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計時迎來了終點，力量無聲流逝，由純粹的【死之力】凝結而成的黑袍逐漸分解成破碎的絲絮，随即化作了淡色的薄霧，消散于無形之中。而那些遊走于軒一肌肉表面的純黑色紋路以及流雲，此時也仿佛被按下“倒退鍵”一樣，慢慢按照着開始的行進路線原路返回，重新退入了背後那副縫隙微敞的黑色門扉圖案之中。随着最後一道黑紋回歸深邃，充滿激昂的擂擂戰鼓之聲緩緩平息， 門軸轉動的吱呀聲響起，黑門轟然閉合，重新成爲了一副簡單而怪異的靜态刺青圖案。
腳尖輕點，軒一在最後一點力量消失之前的托浮下平穩落地，水滴破碎的聲音響起，微小的水花在其肩頭濺開，他擡頭看去，零落的細雨作爲前奏開始淋落而下，與之一同墜落的，還有些許方才在海面被一同卷上天空的海洋生物。
“咳……咳咳……”
微弱的喘息聲在不遠處被軒一所察覺，他回頭望去，隻見在已經被完全毀壞、成爲了一片狼藉的港口廢墟之間，一道殘破的人形正躺在布滿龜裂的地面上，凹陷倒塌的混凝土石闆積壓于其身，粘稠的血泊在其斷裂成兩截的身下緩緩擴散。
“還沒死嗎？生命力還真是頑強。”
軒一在地上拾起自己的風衣，拍了拍上面所沾染的灰塵并随手披在肩頭，他轉過去來，從容的朝着那個人影走去。
後者聽到了他的腳步聲，卻沒有做出任何動作，事實上，即使他想，也已經完全做不到了。撕裂的肌肉，外翻而破碎的内髒，碎裂成粉末狀的脊椎，多處皮下出血，無法挽回的全身粉碎性骨折，腰斬而斷的分離下肢，以及極度受損、連同半個臉部一并燒焦了的大腦。任誰看去，也都會一目了然——這個男人已經死定了。
倒不如說，他直到現在都沒死才是個奇迹。
在地面奮力撲騰的灰魚被一腳踢開，軒一在韓非面前站定，視線在自己所造成的傑作上迅速掃過，他在風衣内側掏出了煙盒，随即銜出一根慢慢點上。
雨勢漸漸大了起來，密集的雨點擊打在韓非那張已然焦黑一片的笑臉面具之上，兩眼深處，原本充斥着恐怖紅光的雙眸已經黯淡非常。二人就這樣一立一倒，同時在暴雨之中沉默着，隻有飄散的煙霧與艱難而微弱的喘息聲在雨幕中穿插。
“你做到了。”雖然整個下颌骨都已經布滿裂紋，但那油盡燈枯的人形還是努力地開口，打破了沉默的氣氛，“你說，要把我每一根骨頭打斷，碾碎，像個畜生一樣死在你面前。你做到了，你赢了。”
“聽起來不像是你說的話。這時候你不該強硬的站起來，說着什麽正義必勝之類的口号，再來打一次嗎？”軒一撣了撣煙灰，無謂的笑了笑。
“沒可能的。即使沒有這傷勢阻礙，你我之間的差距，也不是這因過載而自毀，僅剩一點能量的面具所能彌補的。”韓非試圖擡了擡肩部，但手臂卻絲毫沒有挪動半點，“看，現在，我隻能靠這點能量，激發出微量的腎上腺素來吊着一口氣，不過，估計也快要到極限了。”
“既然這樣，爲何還不去死？”軒一左右環視了一下，随即在廢墟之間抽出了一段尖銳的鋼筋，“你應該不是那種會臨終忏悔的人設才對，怎麽，是不是要我這個【殺神】親手送你一程？”
然而，軒一沒有想到，韓非接下來所說的話，将成爲一個命運分歧點，徹底的改變了他今後的生活。
“韓非确實不是那樣的人，但很不幸，我是。”
“什麽？”軒一心中一驚，他終于意識到了這其中的異樣之處。雖然聲音沒變，但韓非此時所表現出來的語氣，不同于表演出來的【鄭毅】，也絕非癫狂如魔的【韓非】，某種被長期隐藏的人格此刻在這個油盡燈枯的男人身上被解放了出來。
“事已至此，我隻想說，這種結局對我來說再适合不過。”隻見韓非此時渙散的目光微微回複了些許光彩，俨然已經進入了瀕死之人回光返照的狀态，猶如流星般轉瞬即逝的生命力支撐着他說着最後的遺言，“聽好，我與那個男人有着盟約，我不會說出他的名字，但是，他和我一樣，已經完全偏離了理想的軌道，請你去阻止他，去阻止他繼續制造出像我一樣的怪物，去找【黃石】……這就是我僅能透露的線索了……”
“喂！你到底在說什麽？！”
眼見其聲音越發微弱，軒一一把提起前者的肩膀，然而，抓握在手裏的卻隻有脫落破碎的斷臂。韓非劇烈的咳嗽着，焦黑的面具滑落，那張沒有皮膚覆蓋的恐怖臉龐，此時在眼眶之中卻溢出了一行清淚，“咳……軒一，你還活着，真是……太好了，今後的路，你恐怕……咳……會走得更加艱難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最後一刻，韓非似乎又回歸了混亂的精神狀态，瘋狂的大笑震耳欲聾。地面崩裂的聲音傳來，在暴雨的沖刷之下，本就瀕臨塌陷的港口此時終于迎來了最後一根稻草，震撼的地震将廣場解體，軒一飛速的躍至安全地帶，在他的視線中，地基毀壞的混凝土大道分裂成塊，那個破碎的人形已然再無聲息，很快便随着傾斜的裂塊沉入了大海之中，緊接着翻騰的陣陣巨浪襲卷而過，軒一再也沒看到那道人影的蹤迹。
“呼……怎麽感覺事情越來越麻煩了。”軒一蹲坐在一座漂浮在海面的集裝箱之上，手掐煙蒂眉頭緊皺，他本想就此爲止，但是韓非死前的表現着實令他糾結了一番，而最要命的是，【黃石】這個名字，以及這個名字背後所代表的東西，他還确實非常清楚。
不過，搞出這種動靜，恐怕想再繼續之前的平靜生活，也已經完全行不通了吧。
一道流星般的嬌小身影在海平線飛馳而來，軒一像個流落荒島的魯濱遜那樣揮手呼救，同時，他在心裏也做出了一個決定。
…………
“結束了……”
清晨，第一縷陽光刺破積雲，在道路的水窪間照出淡淡的金色光芒，城市的警報解除，在老城區的舊宅躲過一夜的雨城市民們開始原路返回，布洛克警長帶領着警員們指揮着擁擠的車流人群。經過整整一晚的生死奮戰，警局的各位無論是精神還是身體都已經疲憊不堪，但是，他們的眼中，都閃動着對勝利的自豪。
“那家夥真能幹啊。”桑德斯雙手抱臂，矗立于街道旁大樓的頂端天台之上，他盯着下方布洛克警長忙碌穿梭的身影，發出了認可的贊歎。在他身後，傷勢已經被鬼醫治療完畢的狼人一族精英們正在各自蹲在一旁，手中抱着臨時的石料趕工雕刻着，而在衆人所圍的中間，約翰遜局長的身體已被拼湊出大半，對于石像鬼來說，隻要靈魂之火不滅，身體不過是随時可得的軀殼而已。
“确實，布洛克跟着我做事已經很久了，他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約翰遜活動了一下剛剛與意識建立了鏈接的新手臂，随即摘下了嘴角的雪茄，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我決定了，雨城警局，以後就托付給他了。”
“喔？”桑德斯有些驚詫地回頭看了看約翰遜，“怎麽，你要退位？爲什麽？”
“我……是因爲我決策的失誤，才導緻了監獄的暴動，讓市民們陷入了危險之中，如果不是軒先生早有安排，恐怕……不管怎麽說，出了這種岔子，就算讓我繼續幹下去，我也已經沒那個厚臉皮了。”
“嗯，那倒也是。”直來直去的桑德斯完全沒有想到要安慰幾句，“對了，說到這個，我記得不是有個什麽圓環局派來了個執行官嗎？就是剛才穿白衣服那小子，怎麽從剛才開始就沒看到他？跑哪去了？”
“不清楚，好像是說收到了什麽上級的新命令，當時就離開了，真是雷厲風行。”約翰遜搖了搖頭，躺在地上仰望着晴朗的天空，“希望别回去之後再給我安上幾個罪名什麽的，那就真是丢人了。”
…………
已經崩潰的第二港口遺址，在某個角落，光學迷彩形成的隐形屏障逐漸消退，一道搖着輪椅的枯瘦身影在角落緩緩駛出，寬大的雨衣兜帽将其的面容徹底隐藏在了陰影之中，在他的手上拿着的，是一副尚未噴漆塗層的面具原型。
終究是來晚了。
不，或許可以說，來的時間剛剛好。
一隻球型的無人機降落在其身前，攝像鏡頭不斷變焦，像是在等待主人誇獎的忠犬。那人輕點輪椅扶手上的按鈕，平面的影像在無人機中投射而出，看着屏幕中的視頻，滄桑的冷笑聲在兜帽的陰影中斷斷續續的傳響。
軒一，既然你膽敢奪走我的傑作……
那接下來我要做的事，就要讓你徹底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