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謝雨璇是不是太冷了，身體逐漸的在失去溫度，所以說話，仿佛都能聽出她喉頭上顫抖出來的音節。
“是，江厭離。我給他起名字的時候，也沒想到，你真的會走到這一步。看來，今後的他的人生，厭惡這樣的生死離别，應該就是常态了。不幸，倒是和我差不多。”
江映月不也是經曆了生離死别麽。
隻是江厭離比起她來，或許稍微幸運一點，也或許，更加凄慘一些。
幸運的是，他全然還不懂的，就已經失去了。
凄慘的是，什麽都還不懂呢，就已經沒有了。
江映月至少還能保存一些美好的回憶，而江厭離，則是連回憶都不會擁有的人。
真是可憐。
“厭離好，厭離，好啊。以後，厭離就跟着你了……對不起，對不起，我爲對你做過的所有事情道歉。”
謝雨璇抓着生命最後的那一絲絲尾巴，跟江映月忏悔，道歉。不求江映月原諒，卻也希望江映月在她身後可以對她的厭離，稍微照顧一二。
她不敢奢求江映月對她的孩子多好，畢竟，誰也不是聖人。還能對跟自己有仇的人，做到那樣無私呢？
謝雨璇也不敢這樣期待江映月，她也沒有資格這樣期待江映月。
“你如今……後悔嗎？”
江映月就那麽看着謝雨璇，看着她躺在手術台上，看着她一雙眼睛充滿了淚水。然後，淚水順着眼角，流了下來。
淚是不斷的在往下流，看着，也實在是讓人覺得有些凄慘的。
後悔嗎？做了那樣的事情，後悔嗎？
明明是同齡的人，差不多大的歲數。用了多大的努力，才能從那樣的教育資源之中，脫穎而出考上這邊的大學。多不容易啊，可就是這樣的不容易，爲什麽就輕易放棄了原本計劃的路呢？
就這樣放棄了，選擇了一條完全不一樣的道路。就這樣，斷送了自己的前程。
考上了大學又怎麽樣，如今不一樣也是在這裏，躺着，等待最後那撐不下去的一刻，結束一切麽？
後悔嗎？
謝雨璇沒想到江映月居然跟她問這個。
不是質問她以前的錯誤，不是問一些别的，卻是叫她思考，後悔嗎？
後悔吧，躺在死亡面前，誰不想多活一些？
過往如同一場電影極爲快速的回放在謝雨璇的腦子裏面，她迷茫，害怕，恐懼着死亡。卻也期待着死亡。
這個時候，讓她活下來，已經不容易了。雖然身體癱瘓了，可是她也知道自己身體上的感覺很不好很不好。
幸而，孩子已經平安的出生了。
孩子落地平安，以這間醫院的醫療水平，早産不是難事，應該是能夠保得住的。
“沒有想到，會有這樣一天，是不是？你看，哪怕就算是選擇江弘文是一條錯誤的路。但是至少，這個錯誤裏面，江弘文對你還算是不錯的，對不對？”
“我……活該……”
她對不起江映月，也對不起秦雪。
如今，走到這一步，可不是活該嗎？即便是謝雨璇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江映月心中怨恨也消失了一大半，甚至此刻已經不怎麽計較了。可是她也不想說出什麽來安慰謝雨璇的話，有什麽可安慰的，謝雨璇自己應該心裏有數的。此刻，人生的盡頭，她若是這個時候都還不能有什麽反思的話，那也真是白活了一場的。
“你的兒子，江厭離。在江弘文出獄之前，我會盡力去照顧的。如果你還有什麽不放心的話，也可以盡管現在就告訴我。不過，我也得跟你說清楚，我還沒有善良到可以把他帶回我的家當成自己的孩子或者是弟弟這樣來養着。不過，江家的别墅，我請了人，會把他放在那邊養着的。”
人之将死，江映月也沒必要再在這個時候跟她算什麽仇恨。算得清楚嗎？算不清楚的，與其如此，江映月還不如這個時候讓她走的安心一些。
該後悔的，謝雨璇用自己的生命給出了代價，也算是足夠了。這份代價，怕是她自己能重活一世，都會後悔不跌。
謝雨璇此刻說話已經很艱難了，聽着江映月這些話，張了張嘴巴，最後卻什麽都沒有說出口來。
此刻的謝雨璇，喉嚨上，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來了。
江映月看着她掙紮在最後的那點時間裏面，不禁也生出了幾分同情來。
可這同情歸同情，對于即将逝去的生命，這點同情，能做什麽？
最終，謝雨璇看着江映月，流着眼淚擠出了一點點笑意：“我死，能讓你照顧厭離，我、心甘、情……願……”
一句話，艱難而又斷斷續續的說完。
也就在說完的同時，一邊的心電圖的監測儀上，跳成了一條直線。
而江映月眼前的人，躺在手術台上，一動不動，眼睛卻還睜的老大，挂着眼淚，看着江映月的方向。
江映月看到這一幕，心緒也被觸動。
終究，這就是謝雨璇一生，最終的落幕了。
江映月站在原地，即便是謝雨璇對于她來說做了很龌龊的事情，可此刻，随着謝雨璇的離世，這一切，都已經煙消雲散了。
過去回不去，追究也沒有什麽意義。
現在，江映月能做的，就是盡量的忘記那些東西。
她慢慢的走上前，在手術台邊上停下腳步。伸手，輕輕的幫謝雨璇閉上眼睛。
閉上眼睛的謝雨璇的臉上，依舊還挂着淚。江映月看看，輕輕的搖搖頭，随着謝雨璇的離世，她也把那些前塵舊怨一筆勾銷了吧。
“也許，你說的對吧。”
江映月淡淡回應一句，轉身，離開。
江映月身後，已經有護士過去拿下各種儀器，同時，幫謝雨璇蓋上一塊白布。
謝雨璇的人生，徹底宣告結束。
江映月走出來，楚寒城已經等在了門口。
看着江映月出來，楚寒城也是立即走過去拉上了江映月的手。
江映月輕輕搖搖頭：“人已經走了。”
“是冷嗎？手冰涼。”楚寒城把江映月的一雙手握在自己的手心之中，輕輕的搓着幫她暖着。
裏面那個人，喬少卿出來的時候，差不多已經算是宣布了她的死亡。無非，就是一點時間而已。楚寒城并不關注她，他在乎的，也隻有眼前的楚太太。
“也沒覺得冷， 估計是剛才，她閉不上眼睛，我伸手幫了一下忙。大約這是她身上的冷，傳到我手上，半天沒散。”
“說什麽傻話呢，走，我們回家去。這邊，我會安排人處理好的。不必你費心的，走吧。已經很晚了，你也需要休息。”
要說江映月對謝雨璇，這些年裏面，當真是隻有恨意。除此之外，便沒有半點别的感覺了。可今天，謝雨璇就那麽冷冷清清的死在了手術台上，到底也是觸動了江映月心底的柔軟。
不管做了什麽，終究是一條生命。一條自己熟悉的生命就那樣逝去了，還留下一個未足月就已經出生的孩子。
江映月還懷着身孕，楚寒城隻想帶她盡快走出任何不好的情緒。
謝雨璇帶給江映月的情緒，本就不值得江映月耗費太多的心力與精神在其中。
江映月自己也并不想讓自己停在任何負面的情緒裏面，這種負面的情緒，太影響正常生活。
于是，楚先生帶她走的時候，江映月點點頭就跟着楚寒城走了。
謝雨璇那邊，自然有人會收拾。之後，楚先生說了，會安排人去處理謝雨璇的身後事。而醫院這邊，江厭離也暫時隻能住在保溫箱裏面。在保溫箱裏面的時間，也自然是有醫生和護士照顧的。江映月也不必費神，到時候該出院了，她安排她這邊的人去接手就可以了。都不會太麻煩的，現在，江映月也不必再守在這裏。
從醫院裏面出來，已經快要到淩晨兩點，上車之後，江映月坐在副駕駛的位置，楚寒城開着車，江映月就從車窗看向外面。
淩晨的夜，街道上行人寥寥，原本早該困得不行的，結果這會兒，卻異常的清醒，半點也沒有想睡的感覺。
腦海裏面，都是謝雨璇流着眼淚的那張臉。真是，無論怎樣都有些揮之不去的樣子。
突然，江映月問向楚先生：“她跟我道歉，你說，她要是去了那邊，能見到我媽媽的話，她也會給她道歉嗎？”
“嗯？”
楚寒城側過頭看了看江映月：“人死，就什麽都沒有了。楚太太，盡管真話不能安慰到你，但是，無論是謝雨璇和你媽媽或者是謝雨璇和你之間的恩怨，如今，都已經結束了。”
江映月回過頭來，回看楚先生一眼。
是啊，楚先生說的是沒錯的。
人死了，就真的是什麽都沒有了。
謝雨璇沒有了，她的母親，也不在了。此後的人生，她也應該徹底放下這些的東西了。
過去，就過去吧。
“你說得對。”
江映月回神，不再去想謝雨璇離世前的那一幕。那樣子的人，确實是不太好看的。以後這個世界都沒有謝雨璇這個人了，謝雨璇也不知道是不是死前突然聰明了。最後說的那一句話，想想還真是那麽一回事兒。
她人不在了，江映月對她的仇怨也好，恨意也好，總會消失。對她的孩子，江厭離，也算是一個好的開始。
回到自己的家，江映月去洗漱了一番，不想自己身上沾染着醫院裏面的味道。更不想身上還殘留着在手術室裏面送别謝雨璇時候沾染的血腥以及去世之人的冰冷。
洗完之後，換了衣服，江映月才躺在床上。身上稍微用力就拱到了楚寒城的身邊，楚寒城順勢就抱着她，緊緊的擁抱着，身上的溫暖，也順便就分給了江映月。
這份溫暖和熟悉的味道，讓江映月閉上眼睛倒是重新找回了一些睡意。
困了，聞着熟悉的味道，帶着絲絲馨香，倒是沒用多久，江映月就進入了睡眠。
大約是太累了，看着睡着的江映月，楚寒城輕輕撩開遮擋在江映月臉上的一些細碎發絲。 然後自己也依偎着江映月安心的睡起來了，雖然知道謝雨璇不算是江映月多麽重要的人，但是，畢竟是一個熟人吧。死在手術台上，也算是挺凄慘了。所以，江映月此刻能睡着，楚寒城也才能放心。
提前關了鬧鍾，楚寒城也是不想讓江映月熬夜之後再早起的。是要工作，可是對于現在的江映月來說，工作絕對是不足夠重要。至少不比她的情緒、健康更加重要。
不過一早，楚寒城還是遵循着自己的生物鍾就醒過來了。自己出了房間之後給藍心打了電話說了一下情況，依舊讓藍心多擔待着律所的事情。
江映月差不多睡到上午十點才自然醒來，醒來就看到床上已經空了的位置，就知道楚先生已經起床了。
江映月套上睡袍，先出來找楚先生了，一下樓，就看到楚先生坐在沙發上跟那邊打電話。
“對，墓地就要我剛才選中的那一塊……火化之後，盡快安排下葬……對，不需要儀式，隻需要簡單的安葬就夠了……嗯……好……對，就這樣，再見。”
楚寒城說完，挂掉電話。旁邊，江映月已經走了過來。
“睡醒了？”
江映月笑笑，點點頭說：“嗯，已經睡醒了。你幫我關掉的鬧鍾吧？”
“想要你多睡一會兒，養足精神。”楚寒城說着，對江映月伸出了自己的手。
江映月将自己的手給搭了上去，然後在楚先生的旁邊坐下來。
“你已經選好了墓地，也安排了火化嗎？”
江映月想，楚先生應該還是在差不多七點的樣子就起床了。這是他一直以來保持的習慣，不管什麽時候，差不多都是這個點起床來着。生物鍾準時的跟什麽似的。
“人已經不在了，後事總是要料理的。謝家那邊我也聯系過了，他們聽說謝雨璇生孩子去世，還留下一個不足月出生的孩子，避之不及。别說料理後事，根本不願意承認還有這麽一個親人。所有……好像除了我們，也沒有人會安排她的後事了。”
江映月苦澀一笑，人性，難道就如此禁不起考驗？
謝雨璇的娘家那邊，可是還有她的母親的。如今，謝雨璇去了，他們也不打算過來看一眼？
江映月倒是想說，後事不必她們來安排，她和楚寒城自然會做主安排好的。隻讓他們來跟謝雨璇告個别就是了，可這話，江映月始終還是沒能說出口來。
告别？呵呵，江映月也不是沒有見過謝雨璇娘家那邊是一群什麽樣的人。他們若是來了，還不知道能鬧出什麽情況呢。與其如此，還不如就這樣算了。
江映月幹脆的跟楚寒城說：“下葬之後再聯系一下謝家的人，順便把醫院的賬單也給他們寄過去一份。”
“寄過去？賬單？”楚寒城腦子裏面還沒轉過彎來的時候，愣了一下。不過，楚先生的理解力還是非常好的，一下子也就反應過來發了。
嗯，明白了，知道楚太太這是怕謝家那幫人在無事生非。賬單當然是不需要謝家的人來支付，可是卻需要謝家的人不在找麻煩。江家這邊就算是還有些底子，那也不是可以拿去填補謝家人的虧空的。所以，江映月完全沒有人家女兒在自家死掉後需要安慰别人的自覺。
如今江家，也就是江映月說了算，江弘文自己都還在監獄裏面不能出來呢。
楚寒城了然，點點頭：“楚太太考慮的有道理，回頭我就把賬單給他們寄過去。有這個賬單，謝雨璇又是和江先生離了婚的。他們自然是無話可說，将來不會再過來找麻煩。”
無論是楚寒城還是江映月，處理麻煩的能力也是有的。可是誰沒事兒願意浪費那個時間去處理麻煩啊。好好的，花那個時間，簡直讓人覺得浪費。
“嗯，喬醫生那邊有說江厭離的情況怎麽樣嗎？”
“喬少卿啊，我還沒給他打電話。不過孩子在醫院保溫箱裏面，一般來說不會有什麽問題的。如果有什麽問題，也會第一時間聯系我們這邊。放心吧，對了，我做主預約了下午的時間，去一趟監獄看江先生。你可以嗎？”
楚寒城知道，江映月是能不去看江弘文就盡量不去的。不過這麽大的事情，怎麽着也要去跟江弘文說一聲的。
江映月不願意去，哪怕不去也沒關系。楚寒城一個人去處理，也是可以的。
江映月略一想，還是說：“去吧，到今天，有些事情，也算是徹底結束了。往後，他是江先生或者是我爸，我都還有逃脫不了的責任。畢竟，我離開他的時候，也滿了十八歲。那是他對我恩，我還欠着。至于他欠别人的，如今也是在還了。”
“你能放下，是我最希望看到的事情。好了，先吃早餐，不能餓着了，我還預約了喬少卿那邊安排給你的王醫生，這麽久沒做産檢了，我們也該看看，我們家的寶貝發育的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