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裏面,全都是那些人的聲音,如同潮水一樣,連綿不絕的,鋪天蓋地的湧過來。
“害人精!”
“不要臉!”
“毒婦!!”
“該死!她怎麽不被撞死!”
“她才是最該死的!賀小姐真倒黴!”
她被這些咒罵聲逼的渾身發冷。
她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走到這樣的境地。
成爲過街老鼠一樣的人,被人人喊打人人唾罵,人人指責。
“宋家有這樣的媳婦兒真是倒了血黴了。”
“什麽倒血黴?不都是蛇鼠一窩嗎?我看那個宋醫生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是啊是啊!雖然說他以前救了不少人,不過娶了這樣的媳婦兒,肯定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表面是個好人,背地裏還不知道做了多少見不得人的事,什麽好醫生!”
不知道是誰,在人群之中調轉了矛頭,開始指責宋霜。
那些人看向宋霜的目光也帶了敵意跟鄙夷。
顧白笙聽見這些咒罵侮辱宋霜的話,驚訝的擡頭去看那些人。
明明隻是她犯了錯,爲什麽要罵宋霜。
“你們……”
宋霜察覺她要出聲,将她摁回了懷裏。
聲音冷冷的,淡淡的:“不要浪費口舌。”
她詫異,擡頭看宋霜的表情。
宋霜臉上表情冷淡,并未因爲這些人的指責謾罵而有所波動,顯得焦急憤怒。
他隻是淡淡掃了他們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似乎對他們所說的渾然不在意。
可是,顧白笙了解他。
即便是他僞裝的再好,她仍舊看見了宋霜緊繃的下巴。
隐忍握起的拳頭。
她心裏有些難過。
想到宋霜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爲。
想到宋霜從醫時候的兢兢業業,心中爲他覺得不公平。
擡手想要推開宋霜護着她的懷抱:“你們不要說他!”
她出聲,想幫宋霜辯駁。
宋霜卻擡手,一把将她拉了回來:“算了,笙笙。”
他聲音低而淡。
隐沒在那些那些指責怒罵他們的人聲裏。
有些無力。
顧白笙從他懷裏擡頭,很愧疚。
都是她。
都是她連累了宋霜。
本來宋霜在北城是人人稱贊的好醫生。
是北城二院的招牌。
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好人。
可是,因爲她被誣陷。
因爲她現在的壞名聲,連帶着宋霜也被罵了。
那些人都是站在所謂的正義一邊,跟着輿論的風向,指責犯錯的她。
甚至,連她身邊的宋霜也不放過。
她想要出聲去反駁這些人。
但是這些人的目光,一個個眼裏就像是帶着鈎子帶着刺一樣,想要把她身上的肉都鈎刺出血來。
宋霜把她的頭按在自己懷裏:“我們走。”
宋霜護着他從人群中離開。
在穿過人群的時候,她明顯感覺宋霜的身體猛地僵了一下。
随之,還有一個女人的臭罵聲:“蛇鼠一窩!都不是好東西!”
“夫妻兩個都不是好人!”
“仗着家大勢大就欺負人!”
“小賤人!”
“狗男人!”
那些怒罵的聲音,一聲比一聲難聽。
顧白笙聽着,忽然覺得很多年都沒有見過這麽多人聚集在一起爲‘正義’發聲了。
他們多半都會聚集在網絡上,做着見不着面的痛罵指責。
但是很少會有人在現實之中,願意抛頭露面不加遮掩的去對一個人指責怒罵。
他們怕得罪人。
可是如今,這些人聚沙成塔,什麽都不怕了一樣。
把他們兩個團團圍起來,仇視的盯着他們,用最惡毒的語言來詛咒怒罵她。
真奇怪。
也真是罕見。
她跟宋霜費了點力氣,才從人群中離開。
在離開的途中,有些人想要伸手去推搡她。
但是,都被宋霜冰冷的目光被逼了回去。
顧白笙被她安然送回了車上。
她剛松一口氣,擡眼,就看見了宋霜沒有從車前繞過去駕駛席上,而是從車子的後面繞過去的。
她覺得奇怪,因爲宋霜一向的習慣都是從車前繞過去,而不是車後。
可是這一次,他卻有點反常。
宋霜繞過來的時候,身上穿着的外套脫了下來。
被他随手扔在了後面的座位上。
宋霜穿着黑色襯衣開車。
黑色的衣服襯得他的皮膚跟冰冷的白玉一樣。
顧白笙抿了抿唇,感覺到車子啓動,往前走。
心中對他的愧疚越來越深。
“對不起。”
她跟他道歉。
宋霜直視前方的目光在聽到她的話之後,溫柔的落在了她的臉上:“你幹嘛道歉?”
“都是因爲我,你才被連累的。”
“不是你的錯,”宋霜目光收回去,眼瞳冰冷的望着前方,“你也是受害者,你不用跟我道歉。”
顧白笙沉默。
雖然她的确是被誣陷的,的确也是受害者。
可是,如果當時她攔下沖動的宋楚甯,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了?
如果他攔下了宋楚甯,賀子涵不受傷。
她也不用遭受如今的謾罵指責了。
更不會因此連累到宋霜。
一路上,她胡思亂想了很多可能。
直到車子開到家裏面,都還有些恍惚。
宋霜同她一起下車。
有一通電話在這時候打到宋霜的手機上。
宋霜聽到電話那頭說了一句話,就眼神一暗,走遠了幾步去聽電話,明顯是不想讓顧白笙聽見。
顧白笙沒有跟過去。
想到宋霜的外套還在車子的後面座位上,就打開車門去把外套拿出來。
外套一拿出來。
她就忽然覺得手上有一種奇怪的潮濕粘膩感。
她蹙眉,忽然心中一驚。
想到了宋霜剛才護着她從人群裏走出來的時候,身體僵的那一下。
當時走的匆忙,她并未細想。
如今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兒。
急忙将外套展開去看。
果然,宋霜的外套已經髒了。
在外套背部的地方,有一顆被砸壞了的雞蛋挂在上面。
蛋清蛋黃都站在了做工用料都極爲高級的外套上面,還有奶茶潑上去的痕迹。
她一下子明白了過來。
爲什麽宋霜沒有從車子前面走過來開車,而是從車子後面走過來的。
爲什麽宋霜還未上車,就脫了外套扔在車子的後面座位上。
原來,宋霜是爲了遮掩這件事情。
爲了瞞着她,不讓他看見自己被人砸了雞蛋。
顧白笙想到這些,眼睛忽然發澀。
鼻子也酸了。
宋霜這樣的人,做什麽都是優秀的,從來都是被人用仰慕的目光看着的。
從來都是受人尊重的。
他什麽時候被人這樣謾罵指責過?
什麽時候被人當過街老鼠一樣砸過雞蛋潑過奶茶?
“怎麽了?”
宋霜的聲音傳來,他已經接完了電話。
顧白笙忙擡起頭來,背對着宋霜擦了擦眼角,将她的外套團起來,想要藏起來不被他看見。
她知道宋霜把外套扔在後面座位上就是爲了不讓她知道這件事。
她知道宋霜也是要面子的。
可是,越是慌亂的想要藏起來,就越找不到地方藏。
宋霜看見她慌亂的模樣,目光自然也落在她手上拿着的外套上。
“你看見了?”
宋霜眉心一擰,問她。
顧白笙慌忙搖頭否認:“不,沒有!”
可是,那紅了的眼圈,跟臉上的愧疚,又怎麽能讓宋霜相信她說的話。
兩個人沉默了一下。
“其實你……”
宋霜剛要開口。
顧白笙就哭了起來:“對不起!對不起!”
她再也忍不住。
心裏那些積壓起來的沉郁情緒,跟委屈全都一股腦兒的爆發了出來。
她忍不住了。
壓不住了。
她根本不想看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她也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
她以爲自己是被誣陷的,真相肯定過不久就會被查清楚公布出來。
可是,事情遠沒有她想象的那樣簡單。
并且,在越發展越嚴重。
“别哭了,又不是你的錯。”
宋霜見她哭起來,有些無奈的安慰她,聲音很溫柔。
一點不耐煩都沒有。
他将她擁入自己的懷中,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發:“你以前可不是這麽喜歡哭的?”
顧白笙在他懷裏搖頭。
她以前不是不喜歡哭,而是從來沒有遭遇過這樣的事情。
如今,遇上這樣的事情,才發現自己像是個廢物一樣,除了等着警方調查真相之外,自己竟然毫無脫困跟證明自己的辦法。
“别哭了。”
宋霜輕輕吻了吻她的頭發,努力的安慰她。
顧白笙在他懷中哭了好一會兒。
才止住心裏崩塌的情緒。
宋霜也知道她未曾經曆過這樣的事情,所以,跟她一起上樓回家的時候,都在哄她。
“這些天外面的人難免會多說一些閑言碎語,你不要管他們,别聽他們說的那些話,都是些不知道實情的人在湊熱鬧而已。”
“嗯。”
她點頭。
但是眼圈還是紅紅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現在爲什麽變得這樣沒用。
這點事情,這些謠言,就把她逼到了心态崩塌的地步。
“這些天待在家裏,好好調整一下,心情總是不好的話,也會影響我們的小寶貝,你不爲自己着想,也要爲孩子想想。”
宋霜提醒她注意肚子裏的孩子。
顧白笙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我知道了。”
她知道,外面這些謠言都是針對她的。
她也一直都清楚,那些謠言猛如虎,不能全都往心裏去。
可是,自己若是個局外人的話,也許覺得不難調整心态。
等自己真的成了這個局裏面的人,才發現,根本就不是那麽容易調整的。
她甚至閉上眼睛,耳邊就會響起那些人咒罵讨伐她的話。
罵她是個妒婦,是個陰毒的女人,是個害人精,是個未遂的殺人兇手。
宋霜看她嘴上雖然應着。
但是并未全都聽到心裏的樣子,依舊擔心她。
“笙笙。”
他握着她的手,跟她十指相扣:“這個世界上的事情并不是那麽容易辨别的,都說謠言止于智者,但是真正的智者并不多,大多數都是被表現蒙騙的普通人罷了。”
“我知道。”
也正是這些普通人聚集在了一起,才成了一股十分強大的力量。
能夠在這個言語變成刀劍的時代,頂着所謂的公平正義,把人給活活淩遲。
他們并不知道真相是如何的。
隻會随波逐流,大多數人覺得是真相,她們就覺得是真相。
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哪怕是有個人提出了疑問,跟别人的意見不同。
也會被群起而攻之,當做那個人的共犯同夥。
他們笑話他自以爲是舉世獨濁我獨清。
笑話他像個傻子。
‘傻子’想了想,與我無關何必遭人唾罵,便也改變主意,随波逐流。
于是,這股‘公平正義’的力量便又增強了一分。
磨刀霍霍的斬向了他們以爲的‘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