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複雜的轉頭看宋霜:“這下,整個二院都要被我連累了。”
“沒事。”
宋霜起身,“隻要姜副院長能在媒體的面前這樣說,就是整個二院都願意一起背負這次你上手術台的錯誤後果。”
顧白笙抿唇,還是道歉:“對不起……”
她以爲她上了手術台,就一定可以救小野的。
但是,太天真了。
她根本沒能救下小野。
小野還是死了。
她垂着眼睛,想到小野在病床上被白布蓋住的屍體,心裏就覺得壓抑難受的厲害。
宋霜轉頭瞧見她擡起手捂着額頭。
皺了皺眉,走過來,蹲在她的面前,問她:“你怎麽了?”
“難受……”
她手指撐着額頭。
總覺得想起小野的屍體,腦子裏面就還有一些很久遠的片段叫嚣着想要浮現出來。
隐隐約約也是孩子小小的屍體。
還有一些聲嘶力竭的哭罵聲。
宋霜想起之前她精神錯亂沖她哭着指責他的事情,眉心皺的更緊了。
手指扶着她的肩膀:“我扶你去休息。”
顧白笙點點頭,實在提不起精神跟力氣去吃晚飯了。
宋霜扶着她進入卧室,看她躺下,給她将被子掖好之後,又從床邊坐了好一會兒。
這才從卧室裏出去。
顧白笙迷迷糊糊的做着夢。
夢裏也睡不安穩,皺着眉毛,手指時不時的收緊,抓皺了平滑的枕頭角。
……
那邊,楊靖跟姜壽元應付完了窮追不舍的記者,将車開上了回家的路。
兩個人都有些疲憊跟心累。
姜壽元被記者戳到了痛楚,一想到二院有些慘淡的未來,就忍不住連連歎氣。
楊靖擔心的看了他好幾眼,終于忍不住問他:“院長您又在發什麽愁?”
“你是沒有聽到那些記者指着我的鼻子說什麽嗎?”
姜壽元看向楊靖,心裏又難過又生氣。
楊靖剛才應付記者,腦子裏也是亂糟糟的。
這會兒還真想不起那些記者都跟姜壽元說了多麽過分的話。
“他們說,顧白笙死了之後,我們醫院外科就隻有宋霜一個人在苦苦支撐了!”
楊靖不覺得這話有問題,點頭:“是啊,沒說錯啊。”
這麽老實的回答讓姜壽元差點一口老血吐出來。
“我們外科人才濟濟,怎麽可能隻有宋霜一個人苦苦支撐,這分明就是瞧不起你們幾個!”
楊靖嘴角動了動,心裏有些愧疚跟無力:“但是我們幾個跟顧醫生比起來,差遠了啊。”
姜壽元瞪了楊靖一眼:“你就不會給自己長長志氣嗎?”
姜壽元嘴角動了動,沉默了一會兒,看着生悶氣的姜壽元,忽然道:“院長,我覺得我們外科,需要注入新活力了。”
“什麽意思?”
姜壽元皺眉,看楊靖。
楊靖有點支吾的開口:“就是說,我們醫院外科,可能需要新的,更年輕更有能力的醫生來加入?”
“誰?”
姜壽元問她。
楊靖看着姜壽元的臉,鼓起勇氣道:“比如說白笙笙。”
姜壽元愕然一怔,真的陷入了思索之中。
……
顧白笙半夜做了夢,驚醒過來。
宋霜看到她驚醒後的樣子,給她遞了水杯過來,問她:“又夢見什麽了?”
“夢見小……”
她下意識的要說夢見了小深,但是話到了嘴邊的時候,看着宋霜的眼睛跟英俊的面容,卻又改了話頭:“小野……”
她收回視線。
眼底還是帶着驚魂未定的不安。
她的孩子,不停的進入她的夢中。
喪子之痛,令她難以安眠。
尤其是在小野去世之後,往昔的痛苦更是變本加厲的浮現出來,讓她在痛苦之中越陷越深。
她喝完水,宋霜就把水杯接了過去。
“你今晚沒吃晚飯。”
顧白笙躺回床上:“我不餓。”
太傷心的時候,是不會感覺到饑餓的。
“明天你留在家裏好好休息。”
顧白笙這次沒有堅持一定要去醫院,而是虛虛應了一聲:“嗯。”
宋霜看她躺下了,就也跟着躺下,将卧室的台燈關上。
房間裏陷入靜谧的黑暗中。
顧白笙閉上眼睛,眼前還是不斷的浮現出小深跟小野冰冷的屍體。
這兩個孩子的屍體在她的腦海裏交互出現,讓她有些怕的不敢閉眼睛。
她緊張的吸了口氣,想要試着閉上眼睛重新入睡。
但是,一閉上眼,黑暗之中就會浮現出孩子慘白無生氣的臉。
吓得她呼吸一急,就又迅速的睜開了眼睛。
“你睡不着嗎?”
宋霜的聲音在她旁邊響起來。
顧白笙很難過的應了一聲:“嗯。”
宋霜聞言,沉默了一下。
幾秒之後,伸出手,将她拉過去,輕輕攬住了腰。
那樣有力溫暖的大手扶住她的腰。
手臂圈着她。
無形之中,給了她一種強大的安全感。
顧白笙側頭,想要看看黑暗中的宋霜。
宋霜有些疲倦的閉着眼睛,問她:“這樣會不會好一點?”
顧白笙咬了咬下唇:“嗯。”
宋霜抱着她睡覺已經不是第一次。
每一次,宋霜的手臂圈住她的腰的時候,都會讓她有一種很安全的感覺。
可是,這種感覺在小深去世之後,就不複存在了。
因爲小深的死,她拒絕宋霜的任何碰觸。
而現在,這種被抱住的安全感,卻不知爲何,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身邊。
她試着閉上眼睛。
這次在黑暗之中,首先感受到的,是宋霜的手臂圈着她腰部的力量跟溫暖。
她抿了抿唇,用臉頰輕輕蹭了蹭枕頭。
忍不住,擡手,輕輕扶住了宋霜的手臂。
宋霜感受到她的動作,明顯身體緊繃了一下。
“别亂動。”
宋霜聲音低低的響在她的耳側。
帶着睡意的聲音,有點警告的意味。
顧白笙輕輕開口:“我……”
“什麽?”
顧白笙翻身。
宋霜從黑暗裏睜開了眼睛。
看着顧白笙面對他翻過了身,手臂都有點想要收緊起來。
但是她的腰很細。
他甚至有點怕,忽然用力,會弄疼她。
“我有點害怕。”
害怕?
宋霜有點意外。
她還是第一次聽顧白笙在他面前說害怕。
顧白笙生活在單親家庭。
母親胡慧是很強勢的性格。
強勢的母親,必然不會讓孩子受到太多的傷害。
而孩子的性格也就相對會溫軟許多。
顧白笙便是如此。
在她的大學時代。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有了喜歡的男生,她變得更溫婉,柔和。
在喜歡的人面前,她就像是白茉莉一樣,讓人遠遠看着,就覺得安靜又讨喜。
可她雖然看起來溫軟,卻很少說害怕。
哪怕是當初生小深的時候。
她也沒有說過害怕,隻是在産房裏咬緊了牙,攥着他的手,疼的用力去配合醫生。
宋霜一路陪着她過來。
在成壁死的時候,她沒有說過害怕。
在生孩子的時候沒有說過害怕。
在孩子去世的時候,也沒有說過害怕。
而現在,她卻冷不丁的說害怕。
宋霜忽然有些不明白,她在害怕什麽。
顧白笙在他的懷裏,垂着眼睛,輕輕揪着他胸口的衣服,低低道:“我一閉上眼睛,就會看到孩子小小的屍體跟毫無生氣的臉,我以前從來不害怕死人。”
宋霜的手輕輕擡起,溫柔的撫·摸她的背,安撫她:“沒事,我在。”
“我覺得所有人,隻要我盡力去救了,他們死掉,我也不會遺憾。”
“醫生也不是神仙,并不能保證所有人都救活,隻要盡力去做了,就不需要愧疚也無須覺得遺憾。”
顧白笙聽着他的話,擡起眼睛,看他:“你有過遺憾嗎?”
宋霜沉默了一下。
“對你的病人,有過遺憾嗎?”她又問。
“有,”宋霜的眼神在黑夜之中變得寂寥深遠起來,“但我也盡力了,那是我挽留不了的生命。”
顧白笙沉默的望着他。
忽然很想知道,宋霜在黑暗中說出這些話的時候,是怎樣一副表情。
小深的手術是他做的。
他盡力了嗎?
他會覺得遺憾嗎?
她不敢問,也不知道如何去問。
隻能這樣旁敲側擊。
因爲每每想起小深的死,她對他的感情就變得複雜難辨起來。
這個男人在她最艱難的時候接納她,照顧她。
卻也在她最絕望的期待着那一絲希望的時候,将她的希望徹底的粉碎扼殺。
她對他的感情,有感激的愛情。
也有憎恨的怨意。
“笙笙。”
他輕輕喊她的名字。
顧白笙應了一句。
宋霜的聲音有些深沉的低低響起:“這次的事情影響會很大,不管聽到外界什麽樣的言論,你都不用覺得傷心。”
顧白笙有些詫異。
這個時候,他跟二院的名譽才是最岌岌可危的。
他居然還在擔心外界對她的指責會對她造成傷害?
“我知道。”
宋霜點頭,又道:“有時候,人之所以會指責辱罵别人,是因爲覺得自己被欺騙。”
顧白笙有些聽不懂他的意思。
覺得他似乎說的就是小野的事情。
卻又好像不是小野的事情。
宋霜的聲音響在她的耳畔,像是無奈的低語:“而之所以被欺騙,是因爲眼睛看到的,耳朵聽到的,讓他們覺得這就是真相是事實,但是,如果相信你所相信的,而不是相信你所看到的,就不會被欺騙。”
顧白笙擰了擰眉。
相信你所相信的?而不是相信你所看到的?
他在說的是哪件事?
是小深的死嗎?